绕了一圈回来,命人去请皇上和惠妃过来,就像是提前知道自己大限到了一般。惠妃自然是急匆匆就过来了,洪武帝却也不消片刻就赶来了。
朱元璋这一生劳劳碌碌,没少忽略自己这结发妻子,最后这两年,他知道马氏将不久于人世,也是一反常态,时常过来探视,但凡皇后有请,不管什么大事立刻放下。然而这一天,踏入坤宁宫之前,洪武帝就有些心神不定,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
“皇上,快来坐,妹妹今日亲自下厨做了藕夹子,我这一尝,很有淮西的味道,皇上想必也许久未吃过了,来上一块吧。”马皇后靠坐在床头,身侧郭惠妃正端着一个白玉磁盘坐在床前。
“好。”洪武帝笑了笑,看马氏满面红光,气色比前几日看来还好一些,终于放下心来。
洪武帝走到床前,接过惠妃献上的藕夹子尝了尝,清甜的藕香配上rou末,外脆内软、酥美可口,果真是当年经常在滁州吃的那个味。洪武帝对惠妃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赏,这段时间以来,惠妃经常变着花样给马氏做些家乡小吃,自己国事繁忙,难免疏忽,惠妃与皇后姐妹情深,倒是替自己解了不少忧。
三人坐了一会,闲聊了一些废话,马皇后忽然正色道:“皇上,臣妾估计要先走了,日后您可得自个儿保重。国事虽多,身体也要保重,每日傍晚骑马射箭还是不能落下了,孩子们都大了,大明的江山他们也该为您分担着些。另外……少杀些人,免得伤了和气。”
“皇后……”朱元璋心知这话不吉利,却也没阻止她,毕竟,有些话不趁早说,也许这一辈子都说不了了。而惠妃那边,则是皇后话才说到一半,已经红了眼眶。
“至于后宫……”马皇后顿了顿,叹了口气道:“皇上您看着办吧。”
她与翠娥关系一直很好,自然很想自己离世之后,妹妹能成为后宫之主。但话到嘴边,她终究是咽了下去,她如果提了这样的要求,必定会让皇上陷入两难的境地。明朝律法规定太子立嫡立长,标儿虽然记在她名下,终归不是她亲生的,如果后宫无后一切安好,倘若翠娥成了新后,她膝下三子便成了嫡子,如此有心人士出来闹腾,扰得朝廷不稳,就是大罪过了。
她是大明朝的皇后,不是寻常人的妻子,有些事情便不能随性而为,哪怕是姐妹亲情,有时也不得不舍弃。
“翠娥。”马皇后轻唤惠妃闺名,刚才在一边静立的惠妃赶忙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
“翠娥,等我去了之后,请你替我照顾好皇上。”
“知道了……姐姐。”惠妃语气中有一丝哽咽。
古代对女子多有不公,七出之罪中便有一桩是“有恶疾”,不能伺候夫君尚且是罪过,更别说是先夫君而去了。是以,贤良淑德的马皇后只有拜托妹妹照顾夫君。她不能为妹妹求得应有的名分,却托以她任务,马皇后心里万般歉疚,但这不是她的错,是这个时代的错,是她们身居后宫的错。
“那我就可以放心去了。”马皇后微微一笑,将惠妃的手放在洪武帝手中,阖眼安详而去,竟是再也不见睁开了。
“秀英!”洪武帝痛彻心扉的嘶吼响彻坤宁宫。马皇后于他,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比起对惠妃的宠爱,他更把皇后当做亲人和朋友。想到他们相携走来的三十余载,这个女人曾经为了给他送吃的将烙饼藏在怀中烫伤了胸膛;曾经以女子的瘦弱的身躯背着受伤的他走过几十里地;曾经在他大发雷霆草菅人命,满朝大臣无人敢劝的时候,以皇后凤冠和项上人头请他收回成名。
这个女人,在患难时对他不离不弃;在天下平定之后依然勤俭、仁慈、博爱,后宫无人不服。后宫妃嫔,哪怕如当年武曌、卫子夫之类权倾朝野,也很难有人当的“好人”这个评价。而马皇后是一个好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因此,她虽然早逝,上天却眷顾她走得安详,午后的暖阳、老家的美食伴她上路。
“愿陛下求贤纳谏,有始有终,愿子孙个个贤能,居民安居乐业,江山万年不朽。”这是她不日之前给洪武帝留下的遗言,她已经辉煌而圆满地走完了一个女人的一生,再无憾事。
“秀英!”洪武帝再次压抑地低吼,伏在床榻的帝王之躯竟阵阵颤抖。
惠妃退后两步,站在角落,一行清泪滑落面颊。她不知道她是为了姐姐的辞世而伤心,还是因为姐姐终究是不可逾越的存在而伤心。如果她死了,皇上会不会也为她流泪呢?这么想着,她忽然有些盼望自己在皇上之前离世了。
明初轻徭薄赋,朱元璋虽然杀人不眨眼,对待老百姓却是极好的,从来不以帝王家事为由增加人民负担。然而这一次,虽然马皇后已交代过不要大肆Cao办,他仍下令全国服丧二十七天,文武百官以及诰命夫人自然不说,寻常百姓也须守丧三日,比他自己死后交代只许服丧三日,多了整整二十四日。
皇后大丧,礼部顿时忙得不可开交,那日夏子凌去礼部领后军祭奠器物,正巧发东西的是周庭,那家伙居然只看了他一眼,破天荒没有拉住他教育一番。
话说周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