奄奄欲灭,故而星光临窗。帐中的石榻之上,老巫形容枯槁地定定躺卧,纹丝不动,没有一丝生机。
“老巫!”阿澈腾地跪下,膝行至石榻边,心如刀绞。
“阿澈,你来啦,听我说……”老巫听见阿澈的呼唤,勉强睁眼。
“嗯……”阿澈的泪水夺眶而出。于他而言,与其说是悲伤,更不如说是惶惑。最初的最初,眼前的老人将他从元河边抱回,养育他长大,教会他巫术。二人亦师亦友,经年以来相依为命。如果这次老巫有个三长两短,阿澈他又当何去何从呢?
“孩子,等到天明,你出发到藏符xue里去。在那里用我教过你的刻符记载了很重要的事情,你去看看,”老巫的喉管里卡着浓痰,呼吸也不大顺畅,他一字一顿地费力地吐出字句,不时地停下猛咳“所谓藏符xue,沿着元河溯回,绕过三道险湾,柳暗花明处便是。”
“嗯,记住了。”阿澈笃定的话语里带着哽咽。无论如何,老巫交代的话,阿澈总是听从。从前如是,现在亦然。
“快天亮了,你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吧。以后不要找我,我有我自己要走的路,我要独自一人,到元河的源头去了。”话毕,老巫再次合上双眼。
阿澈泪如雨下,六神无主,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他木然地起身,从巫帐的另一侧取了自己的干粮,收拾妥当,往上游出发。
临行前,他回头望了望还在睡梦中的部落。这是他头一次离开部落,或者说,这是他头一次离开老巫的庇护。他从不曾听说部落以外的地方还有个藏符xue,然而他只得只身前往。
一路前行,元河的水流湍急了许多,像是活泼的小鹿穿行在山林之间,将涧里的山石打磨得光滑,拍击出哗哗的声响。阿澈沉重的心绪稍稍缓解。
一个杂草丛生的洞口豁然出现在对岸,荒凉的气息仿佛千年以来一直期待着来访者。
阿澈小心翼翼地摸着石头过河,来到洞口前。洞内光线晦暗。阿澈从行囊里取出火把点燃,四下探照,一面岩壁上俱是灰白的刻符,记叙着上古至今的点点滴滴。
他将火把移近有刻符的岩壁,一字一句地念出上面的内容:“元河之源,元神之所。鸿蒙初避,庇佑我部。现族长黎洪,黎渠之子,邹氏所出。黎洪育有二子一女,黎滨、黎澈为已故项氏所出,黎昕为糜氏所出。”
咦?阿澈暗自思忖,部落之中有黎滨、黎昕不假,可是黎澈是谁?不曾听说族长有这样一个儿子啊。
阿澈高举火把,不死心地四下探照,却再不见有其它刻符。各种疑虑涌上心头。族长的父亲是从哪里来的,元神创造的吗?又是谁留下了这些刻符,老巫吗?然而,老巫弥留之际为何不直接告诉他刻写的内容,倒是叫他一路寻来?
阿澈越想越糊涂,只好默默记下刻写的内容,原路返回部落去。
第2章 整装待发
几日以后,为秋狩禳福的巫祝如期举行。
族长召集有关人等,郑重地发话:“今年秋狩来临之际,老巫不幸辞世。我对此表示深切的哀悼。接下来,这一次巫祝就由阿澈主持。”族长低沉的嗓音中蕴藏着不容推却的威严,使巫祝的气氛登时隆重起来。
阿澈头顶鹰翎,面抹朱砂,豹步来到众人跟前。众人齐刷刷地注视着他。从前,巫祝时如此盛装舞步的,是已故的老巫。
阿澈垂手而立,微微颔首,向族长致意。族长没有回应,炯炯有神的双眼深不可测。族长左侧,是此次出狩的猎人长、族长的独子黎滨,箭鞘满荷威风凛凛。族长右侧,是他的掌上明珠黎昕,她像猫一样慵懒地盘坐在地上,狡暇的双眼不时偷瞄阿澈。
族长的结发妻子糜氏没有来。她素来喜静,与世无争,狩猎是她的分外之事,她便不来了。
阿澈环顾四周,见众人围绕他有序地坐定了,遂从兜里取出两块燧石,全神贯注地用力敲打。
燧石上火星点点,阿澈一边继续敲打,一边将它们移近堆砌好的枯叶堆。霎时间,火光四溅,熊熊火苗突地上窜。 阿澈赶紧把大捧的枯枝投入火中,顿时火光冲天,热浪滚滚。跳动的火苗之中,似有赤狐媚舞。
阿澈扬起头颅,整个人旋转起来,高举双臂,仿佛要跟天地鬼神心有灵犀。他轻盈地跃过火堆,双膝跪地,热泪盈眶,长歌当哭:“太初有神,福荫万灵。鸟奔山林,虎归山。神临我身,神赐我舞,百魅俱散,百形归一,是为元神。”
一旁的几位壮汉在火堆上搭好木架,将宰杀好的麞、鹿、麂三牲架在火上烘烤。rou质鲜嫩欲化,这是给神的祭品。
阿澈大喝一声,凌空跃起,脖颈后仰,眼神迷离间便流露出几分迷醉的色彩。他或叉手于腰,或双臂外扬,或平伸,或合于胸前,或双臂上举作环状,手指弹、收、展、握、开、转腕,不一而足。双腿站立、跳跃、弹跳、抬腿、屈膝、勾、踢,腰间环着的翠玉随着动率的变化叮当作响。
众人凝视着他,陷入往事如烟的感慨。他却毫无觉察,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和神的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