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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是废透了。”杨芳歇右手托着鲜血淋淋的左臂,疼痛与失血令他唇色苍白,他看了那手腕一会,却似解脱了一般痛快地笑了几声。“再也不必像等死一样,看着它一天天不听使唤了。”
“子期在哪里?”燕啸云挑断了青玉流的琴弦,一脚将之踢得撞在了墙上。他双目赤红,仿佛随时都会爆发的山洪,堪堪压抑着万钧雷霆。
他想过杨子期会为他担忧,甚至想过他会留信离去,可他如何也没想到杨芳歇竟会对子期隐瞒真相、将他囚禁。而他竟也未给他留下只言片语,他又何尝不恨自己。
“燕将军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会等你甘愿的时候取走你的手指,现在你信了吗?”杨芳歇抬头,含着凉丝丝的笑意看向他,“论折磨人的手段,将军不及我——你浪费功夫对我逼供,子期受的折磨便也长一点。嗯下一步,是要废我的右手吗?”
失去两根拇指对一个武人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十分清楚,但他也清楚杨芳歇后一句绝不是在说笑。想到杨子期还在受着折磨,他真是一刻也不愿再耗了。他沉声道了一句“好”,便反手将刀高高掷起,毫不迟疑伸出了手,欲自断双指。
却是铛地一声,杨芳歇一剑挑开了那下落的刀,燕啸云莫名其妙看过去,便听他道:“但我改主意了。燕啸云,我不需要你的手了。”
也不知他哪根神经搭错了,燕啸云废了他一只手后,甘愿自废双手,他却说不必了。
杨芳歇笑着道:“今晚,我有更好的消遣。就当是子期替你挡了一劫罢,今后,他便不欠你了。”
“什么意思?挡了一劫?”燕啸云质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难道你把他的手杨芳歇!”
燕啸云一拳砸了下来,杨芳歇飞身让开,他身后墙壁竟是让燕啸云以血rou之躯生生锤出了数道裂痕!
“我只是拿走了对他而言,和你的武功一样重要的东西。”杨芳歇鬓边的发丝在避让之时断去一缕,他只好与燕啸云拉开了些距离,“还是先去找他吧,难道教训一个伤患比带走他更重要吗?你,带燕将军去见他。”
这一身武艺他自然看重,成为一个废人任谁都会绝望,但他一直清楚,它并不是最重要之物。
燕啸云自小听的便是“修得好武艺货与帝王家”,奉的是忠君报国之道,三十余载春秋风里雨里与武相伴,他平祸定乱、牵制摄政仰仗的便是这一身武艺。而于燕氏而言,他们的先祖燕氏夫妇曾一同参军征战,战火里他们挥剑守护着疆土,也保护着彼此,因为有着信仰,有着情谊,他们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他自小的教育让他看得清主次。为家国,为所爱,莫说武功,性命他也可以舍弃。对于杨子期而言,同样重要的,便是性命。
燕啸云一推开门便慌乱了。杨子期一直在等他,听见动静便不住地挣扎着。一个人被囚在床上、蒙了眼、堵了口,用残忍的药物折磨了数日,唯一支撑着他的那个名字又在几日前被告知已经死了,被强迫着困住最后了一口气,在绝望里虚耗着自己,这些日子,他到底怎么过来的?
他听到他的呜咽声,小心地抱过他,那副枯瘦的身子就像一根刺一般扎进他的心口,太空了,怀中太空了,他用力也环不住他,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如杨芳歇欺骗杨子期的话一般,已经死了,只是一个游魂,抱住杨子期时才会这般不真实。
他解开他的眼罩,取下他的口塞,他要听到他的声音才能安心,他要看到杨子期的眼中映出了自己才敢确信他们都还活着。
可杨子期涣散的目光渐渐聚起,泪水不住滚落,害怕他看见一般缩进他的胸膛,佯装怨他一般问他怎么才来,却又忍不住说他好疼时,他便彻底崩溃了。
他知道他爱他,可他这一刻才知道,他爱他胜过一切。
他失去双指、死在北境、亡了李唐,也决不愿杨子期变成这样!
杨子期为他劫狱、为他牵肠挂肚、为他熬过无边黑暗、为他断食求死,他又做了什么?伐北非他不可吗?燕氏就没有别人了吗?是他心中虚荣,总以为建功立业、保家卫国这几个词非他不可,认为旁人都该追随他的身后,由他来做领头之羊。他享惯了歌功颂德,装惯了淡泊名利,做着英雄伟梦妄想着得胜归来杨子期也能对他生出几分景仰之心。
自一开始,他就知道杨子期有多么忌惮杨芳歇,可他自以为杨芳歇不能耐他如何,并未真正将此人的疯言疯语放在心上。若他一早就舍了双指,又怎会有今日!
是他的傲慢,是他的自负,害杨子期为他受尽折磨。
“对不起对不起”
他该怎么弥补,他该怎么弥补他!因他受了这么多苦,却还愿意埋在他的怀中,他配吗?他怎么哭得这么难看?凭什么比杨子期还要伤心?燕啸云,你哪来的脸面啊!
杨子期昏睡了三日,燕啸云连澡都是在他卧房里洗的,北境战事一结朝中还有不少事情要收尾,他却全交给侄子,旁人说他居功自傲也好,恃宠生娇也罢,他一概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