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日的模式。不是连沙时的克制试探,也非师生间的教导反抗,更像熟悉的陌生人。连青会坦率真实向他表达欲望需求,也会聊一些陈年往事,可他的眼里永远有着距离。哪怕他被迫一日日暴露出更多的脆弱与无助,他也从未主动收起自己的骄傲。
“连青,我们得谈谈。”苏杉斟酌半晌,还是开口了。
“谈什么?”男人望着远方,烟雾在他面前缭绕,他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我们明天就要注册结婚了。”
“是啊。”连青叹息着予以肯定,却没回头,“怎么,想反悔?”
“想反悔也来不及了,苏杉。”不待青年回答,连家少主自嘲地笑了声,“你的名字在异兽中已经家喻户晓,媒体记者也早就将族里的登记机构都包围了。我见过那种场景,人头攒动、兴奋激动。搞不懂的可怕热情。 ”
“你见过?”苏杉随口问道。普通异兽登记哪会有这种阵势。他没想深究,却不料连青意外地开了口:
“小时候,大概七八岁吧。我爸和连锋、连森登记结合时,有不少记者跑到学校堵我,问我什么想法。”
“后来我爸把我接回了家,但已经晚了。学校的流言蜚语早把他们想掩盖的全都说遍了。我那会还很天真,还拿那些人的话去质问我爸,问他为什么有了爹爹还要再娶。”
“伯父怎么回答的?”
“他没回答。他只是安慰我。笑得比哭的还难看。”连青垂下眼帘,声音转低,已陷入过往的回忆,“我在你们的社会建立的观念,让我一度很恨他。恨他见异思迁,恨他让爹爹伤心。后来我才知道,我爸和连锋结婚最直接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睡了,而那个男人恰好怀孕了。”
“那……连森和那个谁呢?”苏杉想起连家大宅里连江的那么多“合法伴侣”,追问道。
“已经退了最重要的一步,再退几步又如何呢?”
连青碾灭烟头,回首看他:“现在想想,其实挺好笑的。我现在做的,和当年我嫉恨的连锋,也没什么差别。”
“不是这样的……”苏杉下意识的反驳,可他其实又很明白,若非他肚子里的孩子,他们绝不会走到这一步。
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合、合法注册、得到众人的祝福,听起来十分美好。但前提是双方自愿。连青,基本算是被半逼着的吧……
男人抿起嘴角,刀刻的轮廓上,是看透一切的犀利和冷然。
“连锋比我爸年长几岁,一直喜欢他,可我爸对他只是兄长之情。若不是那个意外,他很快就会离开我爸的生活。”
“他靠着子嗣成了我爸的侧君。但我爸这么多年,只爱爹爹一个。如此,又有什么好争?一份感情,太多人参与,到最后变了质,只有痛苦。”
“父辈的事你我都无能为力。”沉默半晌,苏杉如此回应。他认真地看向连青,觉得这是一个很好切入话题的时机。
他顿了顿,思索了一下,还是道出了心中酝酿许久的念头:“可这一次,若你不愿意,没人可以逼迫你。”
“是吗?”连青惨然地笑了声,“我既是这连氏氏族的少主,就要担负起这应有的责任。我欠的,我不会逃避。婚姻不是生活的全部,过了这一坎,我不会再退让了。”
“这最重要的一步你都退了,又如何保证你不会再退?”
结婚,是我的机会;却是你不得不过的坎。心中有个地方在滴血,可苏杉还是强迫自己客观理智:
“孩子生下来,你仍是连氏的继承人。除了将另一个生命扔进你自己都不想踏步的泥沼,连青,你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
连青退后两步,挑衅地问,“你是在指责我自私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如果你要过这个坎,你可以选一个更合适的对象。如果对方家室不错,能给你助力,就算婚后生了小孩,你也可以坚持自己事业,继续做自己的研究。”苏杉强迫自己站直身体,“而如果你压根对你们家族事业毫无兴趣,讨厌他们那些古怪的规定,你也可以放弃继承人资格。”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到这种两难境地。”心绞痛着,苏杉强迫自己若无其事,有些话很难说出口,可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现在……还不晚。”苏杉轻声道,“你可以选择你真正想走的道路。”
“真正想走的路?”
黑夜中,男人淡笑着,那刺眼的笑意很快又衰败成放弃的堕落,他沉默了很久,忽而叹息道,“苏杉,你还太年轻。你不明白,有些事,我不得不为。”
“我不懂你的责任与压力。我只知道,我认识的那个连教授,没有你这么怯弱。”
连青好半晌没有反应。愈加浓重的黑夜里,男人指尖的火光微微闪烁,像夜空中跃动的明星。苏杉一直注视着连青所在的方向,捕捉着他脸上的细微变动。他看到男人垂下眼帘,嘴唇翕动,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
良久,男人碾灭了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