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夸我长得帅么?”我不知那位克莱门德查什么的是啥玩意儿,上网看了照片,一口断定;“不,当然不。他像行李箱底下长了上千年的卷毛鸭,你可爱多了,像一只....松饼。”
当然,麻烦远远不止这些。
那一阵子,我像着了魔似的一有空就溜去百货大楼偷窥鹿男。我发现他和那个男柜员越来越亲密了,两人不时勾肩搭背、交头接耳。有一次,那个男柜员甚至抱了他。对于人类的友好,鹿男向来很珍惜,所以他没有拒绝。这还得了!就像在冰冷的海水中寻找杰克的罗斯,我义无反顾地拨开肩摩肘接的人群,冲到柜台前,气喘吁吁地对那孙子怒目而视。那人放下鹿男,笑眯眯地问:“先生需要什么吗?”
我想告诉他:少跟我来这套,离他远一点儿!但话一出口却变成了:他是我的!
男人惊了一跳,两眼死不瞑目般的瞪得滚圆。从他镜片的凸面中我看见了自己:一双眼睛也是睁得滚圆,龇牙咧嘴,活像从大屏幕里爬出来的咕噜姆。紧接着,我像一头饿昏了的梁龙,脖子长长地伸过柜台喝道:“你盯着我看什么!”
他蹭得躲到鹿男身后,从他肩后探出脑袋,惊恐万分地辩解:“他没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回鹿男生我的气了。回到家,头一回对我提高了嗓门。“我好容易交两个朋友,现在全被你毁了!”他怨怒地冲我嚷嚷。我把手搭到他肩上,想劝慰他。他不耐烦地猛抖了两下肩膀,把我的手甩掉了。事以至此,我只好如实相告了;“还记得动物世界里那两头公鹿么?”
他没好气地说:“记得啊,那又怎么样?”
我说;“他就像那两头公鹿,你不想跟他....对不对?”
第二天,在餐桌上,他突然伸手过来,捏了捏我的手说;“你别担心了,我把他甩了。”
我呆了一下,叼着半根虾尾巴问:“你怎么和他说的?”
“我说:你别碰我,我不想和你□□!当时柜面上的人,包括几个顾客,全听见了。不过他再也不搭理我了。我有做错什么么?”
我本想告诉他,这么说有点过分了。可转念一想,马上翘起大拇指说:“你这么做,很对!对极了!”
对于鹿男此鹿,他的秉性他的事迹,我之所以不厌其烦事无巨细地一一叙述和不断澄清,大概是他很容易给人留下卡夫卡式的误解。从卡夫卡留下的那些尚未完成的作品和扉页上苦大仇深的黑白照片来看,人们很容易认为他是个瘦小病弱、终身郁郁不得志的可怜的男人,但事实上他高大英俊,一生中艳遇不断。类似的,鹿男很容易给人留下这样的映像:生性懦弱,吃吃艾艾,每分每秒都在我残忍的排挤和压迫下垂死挣扎。但真实的情况却是,他高大硬朗,生了一张“我绝对是好人”的脸蛋,善于打理人际关系,事业心很强——至少比我强的多。这点让他很快受到了上司的关注和赏识,不久后他升上了柜长,工作越来越忙碌,还得了不少应酬和活动的机会。
这种转变很快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压力。我又回到了小的时候,每次成绩下滑,或是做了什么“不乖”的行径,母亲就会威胁我说:我和你爹打算领养一个弟弟,他一定要比你乖比你出息。
因此,在许多年后,面对鹿男,这种威胁与压力又一次向我席卷而来。日益紧迫的工作压力在我们之间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把我们都压垮了。一天的奔波与应酬之后,他就没有力气去说话和微笑了。人不可能一整天都保持说话和微笑。过去,他还赋闲在家时,没什么多余的人去倾诉和于之微笑,所以他把这些力气都用在了我身上,想尽力讨好我。而现在,当他回到家时,之前尤显过剩的语言和笑容已经透支了,很多时候,他只是默不作声面无表情地在餐桌对面埋头扒饭,我说什么话,他只支吾两声,根本没放在心上。对于这场骤变,以及其引发的我们之间的隔阂,他的理解角度与我完全不同,他时常抱怨:我是个人该多好,为什么我一天中要有那么多时间变成鹿呢?我老有办不完的事,却没有你那么多的时间!
我拿饭碗挡着脸,碗里的热气shi腾腾地化在脸上,我的委屈和愤慨也像这热气一样飞速上升。他对我的不满视若无睹,继续把所剩无几的Jing力用在没完没了的抱怨上。到了七点钟,他变成鹿,因为家里多了只猫,其余时间他就陪伴它。我径自打开屏幕,抓起电玩遥控,把一腔恶气出在那些花花绿绿的怪兽身上,其间忍不住拿余光偷瞄这两个混蛋,看呐,他们两个又靠在一起了,一个思考喵生,一个思考鹿生。看呐,他们两个叫起来了,一个咪咪,一个呜呜,大约在交谈动物哲理。有好几次,即便他变成人身时,也会用那样的声音与狮王交谈——导致我一度认为,他们俩当着我的面在说我坏话。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们的关系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从前他千方百计讨好我,现在我煞费苦心地引起他的注意。我会难以克制地像一个更年期妇女或是白痴男孩那样,突然抓住他手里正在掘饭的筷子,委屈兮兮地问:“你是不是烦我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呆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