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擦着汗,口中语气则是少有地快了些:“开枪开枪。让他们开枪。”
靳云鹤心中一紧,并不想这么做。只是思来想去的,他也没找着什么办法,于是最终只得让警卫员开几枪震吓一下,同时嘱咐他们不要打伤了人。
警卫员很快地行动起来,绕场一周散开,把场内的群众团团围住。
黑夜里划过第一声枪响。
阮凤楼噗通一声在台上跪下了。
他是直挺挺地跪着,跪着却又不像在跪。靳云鹤站得挺远,因此就只能眯着眼看他的嘴唇在动,却又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场下静了一瞬,阮凤楼说完话,起身鞠了一躬,走下台。闹事的人不动了,警卫员趁机把他们挑拣出来轰出场外。
小蝴蝶不演,戏园子里自然还有别的演员,此时统一上场,马马虎虎倒是也勉强凑合了下去。靳云鹤抱着双臂,没滋没味地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这戏唱得人仰马翻的,很像台子上挤了一群被踩了尾巴胡乱嚎叫的动物。
于是在原地呆站了一小会儿,他转身又回到台后面去了。
阮凤楼此时正在发呆。靳云鹤挑了帘子进来,他知道,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怎么着,哭鼻子了?”靳云鹤轻声问道,低下头,歪着脸看他。
阮凤楼这才瞥他一眼,然后立即把目光别开。他没哭。
靳云鹤倒是还记得阮凤楼小时候的样子。
刚认识阮凤楼的时候靳云鹤只觉得他非常没用,嘴里整天不是要爹就是找娘,还动不动就哭。后来好像也没怎么变过,时隔多年,他现在倒是不哭了。
但是学会了板着脸,靳云鹤遗憾地想到,还是小时候好。虽然哭的时候烦了点,但是吃饱了的就好了。
“你以后啊,”靳云鹤拉过一张凳子在阮凤楼身边坐下,“就别上台唱戏了。愿意听你唱戏的自然花钱请你唱,你就别在这样的场面上掺和了,行不行?不委屈吧?”
阮凤楼不说话,只轻轻把手放在胸口,半晌后方才缓缓开了口。他没有面对着靳云鹤,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我这心里……憋得慌啊。”
这声音是细而颤的,飘到空中化作另一只虚无却有力的手,一把攫住靳云鹤的耳朵。
靳云鹤蹭蹭他:“你别往心里去。”
见阮凤楼不答话,他又继续道:“你啊,也别把人都想得这么正直。都是普通老百姓,谁还不想好好活着?他们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唱个戏就算汉jian了?那我瞧着上海沦陷了,那些个活得好好的人,个个都像汉jian。”
阮凤楼闻言皱皱眉,眼中平添许多怅然,然而仍是不答话。
靳云鹤知道同他没什么好讲的了——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嘛!眼前这人冥顽不灵的,动不动就和自己过不去,可同自己过不去又有什么用呢?
但靳云鹤还是愧疚——他没法让阮凤楼像自己一样不把这事儿当个槛,他就得承担阮凤楼的愧疚。毕竟当初可是他自己腆着脸求人家帮忙。现如今人家忙也帮了,还帮得很到位,那自己可不就欠了他了?
叹一口气,靳云鹤不做声了。
这阮凤楼像块石头一样软硬不吃,真是叫人着急。他不敢在阮凤楼身边着急,就起身走到一旁,皱着眉冥思苦想,同时无意识地原地打转。
当初上海刚刚沦陷,天河园也闹过这么一次。那次闹得凶,也闹出了许多人命。
大家原都是心有不忿的。
本来他们只是戏园子的客人,小蝴蝶的票友,他们是来听戏的——这是能够令票友们最单纯癫狂痴迷的地方。但后来内患外乱一起来,人们就不能像从前一样了。有的亲人离散家庭破碎,有的从外地流亡过来寄身异乡,他们突地就无处可去无枝可依,只能于茫然无助里抓寻几丝过往旧影,在戏里唏嘘感叹一番了。
可就连这么块地,日本人也要占。
他们很生气。在他们心里,天河园是主人,他们是客人,而日本人是没有位子的。于是在日本人面前,他们得是主人。起初他们无知无觉的,就把这一愤怒发展得很是冲动迅速,结果招来日本人做了一场清洗,天河园就此废了。
殊不知,日本势力不是国民政府,所以他们要做清洗,是不需要理由的。那时上海只刚沦陷,租界里却没怎么变过样。因此日本兵虽是早已一脚踩上中国国土了,却仍有些人不把它当回事,还活在自己的梦里,觉得战争同上海是扯不上关系的。
那时靳云鹤还在香港,他有自己的痛苦,自然不会了解天河园的惨痛曾经。
清洗过后,天河园里就没人了,只有阮凤楼留下来不愿意走,他不甘。其实他心里同那些闹事者一脉相连,既希望这戏能够永远唱下去,却也不愿受这山河沦丧的窝囊气。他多希望这世界能变回原来的样子,然后就永远都是那个样子,不要再变了。
天河园是他的童年,是他的事业,是他几乎全部的生命。他在理智上明白天河园是不能再开了,可偏偏遇上靳云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