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又能如何?
今夜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琴酒和书翁收拾好厨房后,相携步入后院,在满院子蔬菜瓜果中席地而坐。前者靠在爬满结着青绿果实的藤蔓的墙上,安静看着身前一株不知名的野花。后者抱了满怀的木椟,笔也放在旁边,却望着远方,好半晌动也不动。
玉藻前化成的小狐狸缩在走廊角落一丛茂盛的野草里,珠圆玉润的身体清减了许多,团成一只小毛团,水润的黑豆眼一眨不眨盯着琴酒。似乎怕他跑了,又好像只是想在他离开前多看两眼,明明走几步就能靠近,它却情愿这么干看着,也不肯像以前那样干脆地迈出脚步蹿进他怀里。
远离是为了不得不放手时能够坦然相对,注视则是给分别后的漫长岁月镌刻些许慰藉。
一目连抱着水壶,站在门槛后来回打量几人,既无奈又无计可施。
“喂,琴酒。”
不知过了多久,心神放空的书翁忽然动了动僵硬的手,怀里的木椟“噼里啪啦”掉了满地,清脆的木板撞击声几乎覆盖掉他轻而又轻的呼唤。
不过琴酒还是听到了,向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晚间的风被满庭绿意削弱了与生俱来的凛冽凉薄,吹过人的脸上时像被细细的刀片划过一般,冰冷而刺痛。书翁仰着脸迎上这忽有忽无的风,借助这丁点疼痛消磨纠缠着理智的混沌,良久才轻吐一口浊气,问道:“六百年后是什么样子的?”
闻言,琴酒却收回目光,继续去看那株含苞待放的花:“你六百年后就知道了。”
“……说的也是。”书翁慨然一笑,很有几分自嘲意味,依言不再多问。
别人不愿意给出答案的问题,问多了也只会惹人心烦。
草丛中,玉藻前耳尖轻颤,从左到右转了一圈,然后和眼皮一起耷拉下去。它听着夜里的“沙沙”风声和不远处某个人类的呼吸声,多年未有的困倦像寒凉刺骨的湖水,很快淹没了它的意识。
……
大天狗终究还是放弃了无谓的执着。
经受过日复一日的失望,他渐渐明白自己所做之事有多么没有意义。有些人从出现那刻起就注定会离开,他只会陪你走一程路,而这一程过后,山高地远,最终仍然要走失在拥挤的人chao中。
想通这点,大天狗耗尽了自己最后的坚持,无奈且疲倦地回到绿津渡,决定过好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同行时光。
他每天帮忙招待客人,试着学会用书翁的假笑迎来送往,实在被那些愚蠢的小妖气得不行了,就等它们付钱后拖出去揍一顿,再神清气爽地接着干活。
到了下午,太阳开始西斜的时候,绿津渡便会准时打烊。六只妖怪围着一个人类一边唠嗑一边吃提早的晚餐,偶尔有人不打报告地皮一下,其他人也能嘻嘻哈哈地开玩笑外加联手怼回去,既温馨又热闹。
没有那么多腻腻歪歪的单相思,或者伤春悲秋的胡说八道式感慨,大家的心情每天都很愉快。
对于几个妖怪而言,琴酒着实是个恶劣的家伙。整天冷冰冰的板着脸,瞎话张嘴就来,以拿他们对人类世界的不了解坑他们为乐。暴脾气一上来,抄着菜刀就能把惹怒他的罪魁祸首追个两三千米,字典里压根没有忍气吞声一说。
但是这样暴躁冷酷还不爱讲理的他,却硬生生领着六个脑筋鲜少转弯的妖怪过出了岁月静好之感。
琴酒教会他们洗衣做饭修房子,三餐两觉的规律作息,还把他们带到人堆里,反反覆覆体验许多次他们曾经不屑一顾的人间烟火,花好月圆。
或许是琴酒这一系列举动太熟练自然,以至于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到,这样的生活,琴酒也是第一次经历。他同样是新手司机上路,不知哪天方向盘打错就会把所有人带进沟里。
所幸最后,他们仍是照着原定轨迹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终点。
两年多时间,就在各种琐碎平淡的小事中像岩缝里滴落的露水般慢条斯理却不容拒绝地流逝、消失。不知不觉间,离别之期已至。
今天早上,琴酒一反常态起得很早,夜色与繁星仍覆盖着苍穹时他就起身洗漱完毕,换上了来到这个世界时穿的那件衣服。
安室透和赤井秀一为他选的那件。
这衣服放了两年,此前又经历过各种摧残,虽然后来被点亮“缝纫机”和“洗衣机”技能的书翁细心清洗缝补过,但比起来时依然显得陈旧了很多,穿在身上总觉得磨这磨那,十分不舒服。
好在琴酒并不在意。
他换好衣服,一如往常平静地走进厨房里做早饭。
玉藻前喜欢的鸡rou卷饼、大天狗最爱的骨头汤、让书翁欲罢不能的河鲜粥、一目连愿意多吃几勺的水果甜汤、酒吞和茨木无法抗拒的各类烤rou拼盘……
把热气腾腾的食物端上专门制作的长方形餐桌,又摆好碗筷和解腻用的热茶,琴酒环顾空荡荡的大厅一周,轻手轻脚掩门离开。在走之前,他还往门上挂了块木牌。
——绿津渡自今日起不再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