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寰。然易地而处,言浚觉得自己也会更信任沈砚,他的确值得。
明明刚才领悟,却已到了非放手不可的地步。桓晔说过会放他走,言浚不知这个“会”的期限有多长,但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他不去想以后的事,那些都掌握在桓晔手里。他只管眼下,萧索取来的药能救得了桓晔便好,如救不了,那他也没有以后可言。
万幸,千尾萝有效。
言浚知道自己的结果要来了,他根本没想过反抗。那本是否真的有问题,根本不在于张云简等人的诬陷,而在于圣心如何裁定。
皇上想留他,他便能活;皇上不想留他,他赴黄泉。
依他之见,多半还是能活,所以他更不必反抗,不如在家安静养神,至少还可暂时远离是非。
这颗心悟了,也灰了。
桓晔怎样处置他都没关系,待他酒醒之后,又是一个新的言浚。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何况,陆宇还在。
(五)
“怎么醒了?”
言浚低头看看怀里惊醒的人,皱了皱眉:“又睡不好了?”
“没有,我……”陆宇擦擦额前的冷汗,“一会儿就好了。”
“我以为你已经好了。”
陆宇半坐起身,靠着枕头道:“是好了的,从前夜夜如此,现在隔三差五才有一回。你继续睡罢,我自己坐一时就好了。”
“我以为你大仇报了,这老毛病也该去了。”言浚叹了口气,“可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老毛病,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好的。你坐着,我去倒些水来。”
陆宇忙拉住他:“别……我自己倒罢,你别去。”
“我现在已不是正三品的御史,就是个致仕的闲人,和你一样。”言浚笑笑,走到桌前斟了一杯淡茶过来,“你当我是平民百姓才好,若只这样谦恭客气,如何朝夕相处?”
“你说的是。”陆宇喝了两口水,讪讪笑说,“是我想得太多,一时改不过来了。你明日启程,路途遥远,危险颇多。要不然,我还是跟你一道去罢,也放心些。”
言浚摇头道:“不必,宫里有人来接,路上不会有事。而且茶山上的事还得你来照看着,这里不比京城,事事亲力亲为,忙碌得紧,你也走不开。”
“那你自己小心,千万……”陆宇想想,又道:“算了,你有数,我不多话了。”
“怎么是多话呢?”言浚伸手圈住他,“家常过日子,你我已是一家人,这样的话,原是你该说的。我听着便是,心里也喜欢,并不觉得烦。反倒是你,顾虑颇多,却是多想了。”
陆宇默默片刻,低低道:“不能不多想,你我……我知道,与我归农,你是不情愿的。皇上在你心里,位置深重。”
“也许是。”言浚掰过他脸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往事随风散,我已不再留恋。不管曾经如何,现在是你,以后也不会再变了。昨日之我,已非今日之我。实在不必于此事上多心。此次回去,我是同他告别。既是生离,亦是死别。当初走时,未能与他一见。如今既然他来接我,我没有不去的道理。正好趁机了结这段渊源。”
陆宇在他手心里颔首:“我明白。”
“那睡罢,明日还要早起。”言浚将他放倒,拉上被子道:“若再惊醒,就咬我手,莫咬伤了舌头。”
“好。”
次日言浚匆匆启程,与宫中来的秦欢一道上路,纵马向京城而去。
新帝登基,桓晔已经移居听音阁,身边除了商淮,只有夏季一人。高升留在桓俟身边,成了新宠,目今正春风得意。
萧索大权独揽,他也算跟着沾了光。
桓晔已然神智不清,连日来数度吐血,身子虚亏多病不说,千尾萝日积月累之毒也发了上来,此时如油尽灯枯,不过是早一刻、晚一刻的事。
昔日高居王座的帝皇,弥留之际,与众生也无差别。仅有的不同,大约只剩那副过人的容色,但也早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
他一只手在虚空中摸索,口里含含混混,听不清叫的是文玉,还是抒怀。
无论是谁,桓晔终于未能等到。前者身死,后者不等抵达京师,他便咽了气。唯余一声长叹,盘桓于殿中。
秦欢一行尚未走到京城,国丧的消息已传遍了天下。
言浚闻讯,叹了口气,调转马头,飘然而去。
他还是走了,至死未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