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退了下去。
他下榻走到近前,扶起言浚:“卿这话说得不对。‘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你祖上之荫,自然也遮得住你。即便目今没落,虎父无犬子,朕看你也差不了。”
“臣……”言浚大胆造次,抬头看了他一眼,“皇上劳累……臣侍奉皇上安歇。”
桓晔一笑,从善如流。
(三)
假如世间有谁能凌驾于皇帝之上,言浚觉得,大抵也只剩自己了。
秋霖脉脉,廊下金铃啷啷作响。
他披衣起身,走到窗边,见黑云无月,天地一片氤氲,淅淅沥沥,令人心烦。
桓晔睡得正熟,他躺在床里,梦中眉头还锁着。祁王坐大,下面难免有心怀不轨之人。若再不打压,则大祸不远矣。
说到底,走至这一步,想退也不是就能退的。底下人跟着你卖命,自然也要跟着你分红利,你不更进一步,他们又如何更进一步。
古有赵匡胤黄袍加身,今有桓晔京郊遇刺。祁王愿意与否,事情已然发生,覆水难收了。
多亏护驾的羽林卫,言浚到现在还隐隐后怕,若当初他没有一时善心偶发,将地方官给的二百两贿银赠予沈砚,今日他和皇帝便要殒命黄泉了。
桓晔大喜,重赏了沈砚,原本已在猎豹那日对他青眼有加,而今愈发欣喜,以后加官进禄、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更令人心惊的,是沈砚受伤后,皇上的眼神。
上午在京郊,他惊惶焦急之下,在捡拾掉落泥土中的美玉与上前查看沈砚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事后商淮将玉交给他时,连桓晔自己都有片刻的失神。
言浚踱回床前,盯着帝王如画的眉目,竟觉得脆弱。睡着的桓晔卸下了防备,脸上疲态尽显,雍容华贵纷纷退散,他也只是个羸弱的少年。
挺漂亮的。
他卧在外侧,拉开被子躺进去,将轻声哼哼的人揽进了臂弯里。香香软软,真像个孩子,会杀人的孩子。
白天遇刺,晚上又折腾许久,大约累极了。皇帝日间忙碌劳乏,夜间纵情声色,任人如何劝谏,他只充耳不闻。唯有此时,才乖巧听话。
这一刻,他是倒在自己怀里的,不管他心在何处。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世人皆如是,皇帝也不例外。
但言浚不是,他求仁得仁。至于桓晔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根本不在乎,毕竟,自己心里也并不纯粹。
不久桓晔便醒了,揉着眼睛愣了愣,思绪回笼,板起脸道:“伺候朕如厕。”
言浚起身拿来夜壶,扶他靠坐在引枕边,解开了他的小衣。桓晔身上苍白,并非透着粉嫩的颜色,反而稍显病态。
“皇上,您要注意身子,不可再如此Cao劳了。”
许是夜半无人私语时,桓晔说话并不似白日那般隐晦:“父皇留给朕这样乱象百出的江山,朕若不勤政Cao劳,岂能对得起祁皇叔当年扶朕登基之情?”
“臣以为劳逸结合,才是保养之道。”言浚复又躺到他身边,“若是身子熬坏了,纵然江山永固,皇上又如何守着呢?”
“你今日话格外多。”桓晔枕着他胳膊,闭上眼舒了一口气,拍拍他手背道:“朕知道了,睡罢。今日你挡在朕身前,恐怕也受了惊吓,明日不必早朝了,睡醒再回府。”
“是。”言浚扯扯嘴角。“多谢皇上体恤。”
原来他也知道,今日挡在他身前的,非止沈砚一人。
(四)
不知是否是和皇上睡久了,言浚觉得皇上的心思,他都能猜透个七八分了。
自从萧索入朝——不——应该说自从他出现在沈砚的生命里,一切都变了天地。桓晔一日日失望下去,眼见着要死心,言浚只觉得无味。
仿佛吃了一碟未搁盐的菜,分明吃了,却像没吃。
沈砚疯了,皇帝却不能疯。桓晔不疯,他言浚便也不能疯。那个萧索固执无比,除了沈砚,谁的话也不会听。
他别无善法,只有使诈。
萧索是否真的与沈砚恩断义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此以后,他们再未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人前。
沈砚是否阳奉Yin违地骗他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所作所为,保住了两个他想保的人,更安抚了一个他最想安抚的人。
风流的将军,总比衷情的将军能安皇帝的心。沈砚日日带着南安番人在跟前,桓晔果然满意了不少。
言浚当然知道他们不过是假戏,并未真作。那与他无关,但教政治格局不被打破,皇帝之心不起波澜,他便无忧。
只是,他似乎高估了自己。
雁过留声,水过留痕。
人心并非金石,即便是,Jing诚亦可开之。一个活生生的人,这般日复一日朝夕相处下来,夜夜相拥而眠,桓晔在他心里,多多少少掠过了雪泥鸿爪的痕迹。
言浚不是初出茅庐、涉世未深的黄口孺子,多年摸爬滚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