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陈延认主。如今主子来要他这颗暗子了,他纵使千般顾虑,到眼前了也是不得拒绝的,更不要说这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
陈延应承下了来,又和羡之说了些场面话,将书页收入囊中,这才告辞离去。
羡之见赵祚仍在后厢待着,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倒不知他是为了谢无陵和赵祚,还是为了自己和陆岐。不过他和陆岐多半也没有以后了,羡之如是想到。
他跟在陈延之后离开了园子,出门前递给了那返来的宦奴一张印了红印的纸笺,见那奴儿消失在了巷弄里,才出了门,见了那仍在柳荫下卖茶的老妪,便走上前去搭话道:“婆婆?”
老妪撑起了腰,凑近了瞧着来人。来人高大,金边冠,锦衣袍,凤首龙姿。老妪看他容貌看得不太清楚,眼睛眯细了些,仔细瞧了瞧,还是没瞧得多清楚,但这声音老妪是熟的,遂用的是如旧熟稔的语气。“小小先生?”
“是我,婆婆近来可好?”羡之听到她的称唤,想起旧时他常跟在谢无陵身后来尝茶,这老妪尊谢无陵一声“谢小先生”,便也爱屋及乌地笑称他一句“小小先生”。
“好。前些日子不是说换新屋,这会儿都迁了,好得很呐。”老妪捂着嘴笑来,又双手给羡之奉茶来。
羡之忙迈了步子,近前接了茶来,一口饮尽了,眉头还是不意外地皱了皱。他和他师父一样,都不太喝的来这涩茶,但总不会驳了老人家的好意。
“如此便好。都搬完了吗?”羡之将茶盏还去,问道。
“完了完了。还有些不值当的,搬不走的就留那儿了,想着日后有时间再回去吧。”老妪说着话,眼里却生着光,像是布满了对来日的憧憬。
“不值当的,还回去做什么?还有那搬不走的有哪些,婆婆且说来,小小先生给您添置就是。”羡之笑来。
老妪连连摇头,指着羡之身后的园子:“哪能不回去啊?这偌大园子,若你搬了,便肯不回来了?他们在那儿活了那么多年,打出生起就在那儿了,日后得了闲,怎会不往那处瞧呢?人啊,越是年岁大了,就越爱那些个老物件儿,放不下的。”老妪说着,便又要给羡之添了一杯,羡之却抬手止了她的动作,又掏了一粒碎银,给老妪。
没想到老妪转眼嗔着羡之,这碎银也不肯收,直将她的道理说来:“再说什么添置啊,你那添置的钱用的还不是小先生的?可不能因为小先生没守着你了,就乱花银子。你们虽是大户人家,但总要存着些银两才好。这茶钱也是,不过几个铜板子的事,偏拿个碎银子,折煞老婆子。”
老妪是出自闾左地的人,到底是紧着手里的那点银两,总要为日后打算。也正是如此,才让羡之在这谢无陵不在的扶风城探得些人情,像十年寒窗的书生从冰凉的书里遇着的那位颜如玉。
这老妪成全了他的一点赤子心,待他如亲孙,他却没法成全这老妪将来回望旧地的心。要动梁家,这东风便要从梁家这几年所管辖的这闾左地开始。
“是是是。”羡之抿唇听来,手又在全身上下寻了个遍,也没寻着铜板。原来谢无陵是跟这老妪赊账的,赊到几两银子就结一次。羡之摸摸鼻尖,急中生智道:“这不是要跟婆婆先留几盏茶?过几日夏花生时,这街又该热闹了。”
“也是,那今年谢小先生那儿子还来吃茶吗?来的话,老婆子好给他提早备几颗糖。”
羡之的手顿了顿,半晌才开口道:“要来,要来。他就喜欢这热闹地,怎会不来啊。”
羡之最后将那点银钱留在了老妪摊上,才去见了赵祚今天吩咐本要见的人。
羡之不欲在老妪面前摆姿作态,但在扶风,他总还是一个信陵主。他走过了巷弄,召了步辇来,往沈长歇的雅阁去。
而街角趴墙根的一个乞儿模样的孩童,见步辇走了,也就丢掉了手上的茅草根,往城西权贵地去。
雅阁仍如旧,摆在了这烟花柳巷末的红楼里。
太阳过头顶,正是人惫懒时。原本在花灯初上时招摇的红袖也都二三倚在阑干后,摇扇讨清风。
羡之来的时候,算不得什么好时候,这花柳巷陌还未繁华来。自然没几个娘子。当然,正因如此,羡之才敢来。他幼时可真真地记得,他那父皇极不爱脂粉味儿,后来还和他师父吵了一架,他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窥看时,还瞧见那父皇拿剑就指在他师父的心口。
这个Yin影一直笼在羡之心头,连带着他这些年都洁身自好了起来。只在他父皇不在时,才敢悄悄央着谢无陵带他来见见世面。结果没想到世面没见到什么,后来在沈长歇这处的茶倒是喝了不少。
“是什么风,把信陵吹来了?”沈长歇如旧懒卧在他窗棂下的那方榻上。“正好,帮我取件衫子?老了,这处躺着,还真觉得有些凉。”羡之闻声,往那榻边的衣架上摆的却不是旧时那一身罩衫,而是一身软甲。
羡之的目光在那软甲上打了个转,又四顾了周遭,横竖没见着一件衫子,便索性不理这人的要求,径自走到了那方榻正对的一个牌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