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的,就譬如……如果井田喜欢哪个的话。
他充满暗示意味地和这个也算受他颇多恩惠的戏子提点了一番,林兰芝和柳眠都深以为然地点了头,宋昭寻思着是不是再找几个专干这行当过活的新人,一抬眼瞧见了那个迷得江承四六不着的伶人。
——顾声正给替一个扮武生的勾脸,似乎在教导旁边站着的跟包,自己脸上的妆还不全,恰处在掩去了他脸上清丽的少年风貌、又不曾突出戏中美妇雍容昳丽的节点上,只有双还未盖上眼线的桃花眼依旧动人。
宋昭咂咂嘴,隐隐有些惊奇,这年轻人看起来着实寻常得很,不然也不至于逃过他宋大老板的法眼,以至于在江承强逼上手之前都不曾对他格外注意。
他另跟几个少年人打过照面,从化妆间回到贵宾座路上,忽的听到外边哗啦哗啦一阵响,紧接着有人高喊退让,人群chao水般向两侧分开,几个提着□□骑兵打扮的宪兵在旁边站好,隔了好一会儿,外头引擎熄火的声音传来,一众六七个官老爷才姗姗踏进了明月大戏院的正门。
这会儿十一月津州的天气已经大冷,打头阵的三五人了严实的狐狸毛披风,带着麂子皮手套手上夹着穿过太平洋运来的雪茄,刚刚由侍应的点上。宋昭一眼认出那拨人里最前面、中等身量腆着大肚腩的男人就是日本人派来的代表井田和幸,他旁边跟着神色冷淡肃穆如临大敌、仿佛不是来此地寻欢作乐的副官。
宋昭终于等到了这拨人。
人群中最打眼的津州军阀江家二少爷正Yin着脸跟在井田后面,拿着宣传单要抽旁边的茶房:“早先要你定好的位子呢?啊?”
茶房畏畏缩缩地不敢说话,宋昭见状赶忙迎了过去,端起了一副恰巧在此处听戏的模样:“哎!这不是井田先生吗!您好啊!来听戏哪?正好儿!我在明月大戏院订了个专座,几位赏面儿楼上请?楼上请!”
江承瞥了过来,宋昭冲他连连使眼色,就放开了那个被吓得腿软的茶房,沉声道:“宋昭,京北军械局总长、铭万银行大股东宋厚的长子。”
“噢?”井田眯起眼来打量了一眼宋昭,宋昭连忙呈上了名片,井田也不接,只低下眼飞快地一瞟,往后一招手,“走。”
“哎哎哎,好!”宋昭连声应下,“您玩点什么,我去安排!您舟车劳顿!上几个懂事的舞伎为您解解乏?我这正好有几个……”
井田没再理他,带着沈耀江承上楼,宋昭也不馁,紧跟上他们,转头对后边的茶房吩咐:“去,给我把柳眠小周几个叫过来。”
上头刚刚在一番推拒下落了座,江承冷着脸就开腔谈事情:“井田和幸先生,既然你今天亲……”
他实在对接待此人的差事心生厌烦,宋昭对此事心大得很,觉得井田不过是个商人,江承却对“汉jian”这个词比他敏感上百倍,他一想到明天报上就要挂一副两人同出同入的照片写上类似的标题就头疼,明知道自己此时多说一句少说一句结果都没什么区别,还是只替宋昭打了个招呼就准备靠边。
他这边寒暄了一阵,刚打算叫宋昭过来,井田忽的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江承猛一皱眉,以为井田和沈闻昌一个腔调,不喜欢在这种时候谈生意,而就在那片刻的静默中,赫然划过一道高而清亮的戏腔,婉转跌宕,刹那间整座戏院被排山倒海似的喝彩声和掌声淹没。
第17章 妒火
17.
警卫开始还以为出了乱子,举着枪就往台下瞄准,被宋昭一把拉住,警卫兵回头一看,却见宋昭脸上亮光闪闪,竟似有泪痕。
下面的场子更是无法控制,贵夫人们高喊着戏子的名字,要不是戏院里有规矩,不准往戏台子上砸赏银,怕是个个要把身上的金银首饰都褪个干净,统统扔到台上那个风华绝代的佳人身上去才好。
一时间票友们争相问着“这是谁的戏”“不是林老板”“真真是尚芸芳转世”“怎么早先不曾留意有这么位爷”,“顾声”这个名字伴随着阵阵欢呼的浪chao传遍了这座京北第一戏院的每一个座位。
而这一出还未完,戏子接下去的唱腔几乎被掌声喝彩声彻底淹了下去——这对一个初出茅庐的戏子而言并不是个赞美,但以现在全场近乎陷入狂热的盛况,这简直是不可避免的必然。
如此曼妙多姿,辗转悱恻的唱腔,堪称人间真绝色,只应天上有。
津州听戏懂戏的人茫茫多,要一折争得满堂彩,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譬如现在,那一把清婉跌宕、繁复工整的唱腔,以横扫千军之势,荡平了这些长年浸yIn在戏里的戏迷们,逼得他们不由自主地起立,不由自主地叫好。
如果说先前为着梅香,顾声有意回避着柳眠的锋芒的话,柳眠一旦消失,这津州的戏台子,就是他顾声的天下。
十五号的晚上,津州的戏迷才头一次,真正地领略到梨园名旦的唱腔。
或者说,直到十五号的晚上,顾声才真真正正的,在全京北红了。
就像一直在静默之中悠悠散着芬芳的花骨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