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顾声在火车上就一直一阵阵的发虚汗。
他身体底子弱,先前又被江承往死里折腾过,在大使馆杜寒也就给了点退烧的药,根本没压下去,途中一直低烧不断。
事实上那时无论是他的体力还是Jing力,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如果说上车之前,多少还有一些类似于亡命之徒的心理支撑着他往下走,等到真正站到了瀛州的土地上,那种Jing神意志被终于摆脱江承的欣悦取代,巨大的身心疲倦席卷而来,之前勉力维持的清明也不复存在。
余老板差人给他安置了住处,一个相对远离人居的旧式小院,顾声拿钥匙开了门,连褥子都没来得及换上,直接晕倒在了床边。
……他晕过去的一瞬间,心里是有点模糊而怪异的轻松的。
那一刻顾声无比清醒地知道,他这一晕过去,在这人生地不熟又偏远的江南一隅,很可能从此长眠不醒了。
一种隐约的关于江南的念想支撑他一路走到了这里,他应该是舍不得放下这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的,而他对于自己濒死的境地竟然也没有丝毫痛惜之感,甚至有些不愿挣扎了。
就好像一场绵长无涯的噩梦终于做到了头,也许醒来就是光明,却沉重得让人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他太累了,疲倦像滔天的洪水覆没了他,死亡的气息带来了不可思议的平静。
终于结束了。
顾声想,终于结束了。
所以他醒过来的时候,伴随着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巨大的恍惚感从天而降的,是难以言喻的天崩地裂似的失落。
那种失落如此触目惊心,简直有些荒诞的可笑。
架子床雕花的边缘挂上了帘子,身上掖着软厚的棉被,人整个陷在床上垫的褥子里。蒙了灰的桌面床头都已经被仔细擦拭过,打扫卫生的人似乎不厌其烦,连那些抽斗挂锁的镂空铜片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桌前的椅子上放了缎面的垫子,杨宪正坐在上面翘着二郎腿翻书,见状扔下书跳过来:
“你醒了?我去,谢天谢地!来!把体温量了!”
他二话不说从床头拿酒Jing棉花擦体温计,抬手就往顾声嘴里塞,顾声警惕地往里一躲,身体的抽痛霎那令他白了脸。
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几乎是用气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杨宪拍大腿,趁着他张嘴把体温计塞了进去,转身又去桌子上翻他的医药箱,“说来话长!嗯……你先把这个吃了。”
杨宪给他倒了杯水,拿着药盒走过来:“哎,你小心点……把脑袋垫起来……”
顾声接过杯子,仍盯着他看。杨宪叹了口气,把椅子拖过来在旁边坐下,低下声音说:“说实话……我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之前不是那个……蘅州起义,失败了嘛。你听过广播吧,京北军和南方四系联合镇压,总之……当然有理想的人是不会屈服的……我们会社也受到了牵连,当时太乱了,一伙人涌进来就把我拖出去了,没日没夜的关了好多天,得有半个来月吧?我也不知道……哎,吃两片,对对。”
他把另一个药盒打开剥出胶囊倒给顾声,顾声点点头。
“也不知怎么的……”杨宪挠了挠头,压低声音道,“可能是事情平息下去了?可是我也没看到以前的同学们……总之我突然被放出来了,一个官员模样的人拉着我的手胡说八道了一通……大概我以前做过天大的好事救了我一命,我也没弄明白。最后我就被弄到这儿来了,喏,你就在这儿,要不是我,你昨天就死了。”
他认真地想了一下,补充道:“哦不,前天。”
顾声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杨宪把体温计拿出来,感叹了一番幸好烧退下去了,敦促着他赶紧把药吃了。
顾声依言服药,问他:“你跟我说这么多?就不担心我回头揭发你么?”
杨宪很明显的愣了一下,这个致力于革命斗争的年轻人显然在这方面缺乏必要的人情世故的历练,他用一种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的空白表情看着顾声,大惊失色地说了一句“对哦”!
顾声觉得可能是药力上来了,现在他的头更疼了。
“算了,我不会的。”顾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也有点懒得试探他,转而问道,“这房间也是你收拾的?真是辛苦你了。”
“呃……”杨宪罕见地犹豫了一下,避开了话头,“没什么……你现在身体还是不太好,有些问题得到大医院去看看,我暂时也说不好……现在先多休息,我改天找人给你拿点中药调理调理。”
顾声看看他,眼神黯了黯,没说什么,告过谢便又歇下。
杨宪果不食言,第二天后就来敲他房门拿来了药包,一同搬过来一把药壶和一个炉子,那时候顾声睡得多醒得少,迷迷糊糊看他来来回回地折腾,随口问他哪来的器具,生活是否宽裕。
杨宪打了个突,随即解释他在一家中医馆打杂,这是用他月钱赊的。
他佯作研究药方,偷眼去看床上的人,见顾声也没看他,闭了眼往里侧睡了,外头只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