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佛不肯明言,只遣人颁下法旨,言道三界自有因果,令我约束谛听,休要心羁于相,自损道基。”
难怪阎罗日前,惊呼的是谛听又叫了,想是还记着上一次的动静。但数年之前又是为了何事呢?杨戬正思付间,地藏几句传来,令他一震之下,不由将视线转了过去。
“谛听那一次长鸣,便正是真君你在昆仑山下重伤之时。老衲和它做了几千年的朋友,深知谛听性情,除非是你负屈至深,否则不会令它如此失态。观世音师兄虽慈航普渡,但细微结使尚未彻了,宿业相合,终是铸成了此等大错。”
三圣母燃起了一丝希望,抓住沉香迭声问道:“菩萨的意思……是他知道了二哥的用心?他会不会救二哥,佛门讲究慈心广被,总不能见死不救的对不对?”沉香虽有着惊喜,更多的却是不安。有了希望固然好,希望后的失望,是不是更让人绝望呢?娘没有想起,他可还记得,舅舅苦练三年,重塑元神的目的。独臂人的约斗就在眼前,这唯一一线生机,舅舅能抓住么?肯抓住么?
“这次因黑水狱和李天王的行事,谛听虽不能言出缘由,却日日向我垂泣不止,终于第二次发声震动地府。善哉善哉,缘起性空,性空缘起,但纵然本性原空,三毒苦海出没,其中的大艰难,仍足以令人动容。”
地藏王沉声说罢,眼中有着淡淡的惆怅。谛听轻轻拱一拱杨戬,回身奔到地藏的座前,后肢立起,前爪扒住他袈裟,似有哀求之意。地藏轻抚它黑油油的皮毛,叹道:“痴儿,知道你想救他。但你也该知道,老衲如今,实在是有心无力。”
谛听却不依,仰头大张着口,似要让地藏去看什么。地藏王缓慢地摇了摇头,说道:“他内外皆损,身体几近全毁,只因意志坚毅,才没有魂飞魄散。痴儿,就算你舍了此物,治愈狱中的外创,但种种内伤,尽毁的经络,仍是要千年时间静养,才能有望恢复……”目光投向塔外血湖,呈出几分悲悯之意。
谛听怏怏放下前爪,又回到杨戬身边趴下,呜呜低叫,目光里全是悲伤。杨戬看看它,一阵温暖,又一阵淡淡的辛酸,似乎能理解他的,反只有这些神兽和法宝,他在意的、关爱的人,却对他只有恨,只有怨。收了心绪,再望向地藏王,他有些不解,自己约斗迫在眉捷,千年静养自不可能。但此事隐密异常,地藏绝无可能知道,而且说话如此含糊,倒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三圣母伏在杨戬身边,摸着他shi漉漉的脸庞,低声饮泣。为什么他们没有想到给他稍稍治上一治,他已是废人,还怕他什么呢?既收留了他,为何不能再宽宏大量一些,让他减轻些痛苦,还是他们,从心底里就在恨他,巴不得让他多受些折磨。
镜外的哪吒却是鼻子发酸,他的杨戬大哥,身上可还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当年他剔rou削骨,毁了自己rou体,也只是片刻之事,杨戬却是慢刀子割rou,已挨了三年多了。他越想越是难受,大哭一声叫道:“菩萨,千年便千年,只要你肯救我杨戬大哥,哪吒出阵之后,宁愿替你镇守地狱,千年不上地面!”
地藏王收回目光,低诵佛号,突然叹道:“许多年前,老衲曾在佛前立过宏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虚空有尽,我愿无穷。那时诸天赞叹,连我佛如来,都施布大圆满光明,感叹此愿不可思议。但自问此心,便如观世音师兄余习未断一样,老衲的悲愿,却也只是源于未断的余习而已……”
双手握紧荆木手杖撑在地上,这名满三界的菩萨,吃力地站起身来。众人都大吃了一惊,看他动作,哪象有神通的大修行者?动作迟缓困难,倒象一名垂暮的老者。杨戬也极意外,目光凝住不动,地藏王看在眼中,笑了一笑,轻声道:“这便是老衲未断的余习了。菩萨有情终有累,如来无相亦无心。当年佛陀应世之时,才悟得正法,便要入涅磐弃去报身。帝释苦苦哀求,他老人家也只道:止,止,吾法妙难思。其实,哪是妙难思,只不过我佛纵有天大神通,也无法凭着向人说食,即令饥人再不饥渴。佛陀是大觉者,明了因果,所以只依缘而行,不作无益之事。”
他举杖往塔外一指,又道,“老衲非是誓不成佛,而是无法成佛。真君请看,老衲所有修为法力,乃至Jing血元气,都已化入了这片血湖之中。十八层地狱之下,镇的是永不出离的厉魄恶鬼,戾气郁结不散,是为无间地狱。老衲明知这是果报循还,但有情终有累,终不忍目睹这些厉魄苦苦挣扎,连一个改过的机会都不能拥有。”
谛听舔着杨戬的伤口,眼却看着地藏王,又是一阵呜呜低叫,大滴的泪落在地上。地藏叹道:“痴儿,我心中悲愿,你戚戚如同身受。而真君的心中悲苦,你也伤心不能自已。能知天下事,福兮祸所倚,当真何苦来哉!”
手杖在地上轻轻一顿,续道,“血湖厉魄,每日都有一个时辰,凶性大发,直冲入塔内。老衲要用大悲之心布施,好藉佛典为他们超度拨罪。塔上摩尼珠,只能护住我佛门中人,真君修的是道术,是无法在我塔中久留的。痴儿,你既下了决心,便早作决断罢!再有一个时辰,我便要令夜叉送真君返回人间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