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平缓,漓江缓慢,但终是个不断流走的轨迹。谁也不会想到十多年后这个三口之家会发生这样令人痛惜的灾难,就像茂密树荫里的巢xue,忽然有一天,狂风刮断了一根树杈,戳烂了巢xue的边缘,缓慢的,微不可察的,这个巢xue就慢慢离析了。
路线不一样,余森的木雕店在汽车站的方向,我们过了西门桥就分别,我沿着南环路一直走到西城路口,坐上驶往桂城大学的公交。上班的时候,店铺次第开门,候车的人不多,疾走的上班人倒是不少。五年不见,桂林似乎并没有怎么变过。
十字街,解放桥,七星公园……公交车的报声一如当年。我就这样坐在二层的后边,只我一人。隔着玻璃窗,看记忆里蹁跹的景色。那时候唯一让我觉得变化奇大的,是学校门前的马路修建好了,以前逼仄的小马路显得破烂不堪,青瓦小屋挤得仿佛蚁窝上的小孔。我下了公车,在学校对面一家看起来干净简约的小店里喝豆浆。
时隔五年,毫无联系。今时今日,我想我终于又回到了这里,我想我终于又可以看到他了。
贸然之间我发现自己心生惊惧,竟然有种退缩的念头。
阳光终于铺洒下来的时候,我起身,走进了过往。真有种恍然一梦的错觉,还是那样的教学楼,那样的绿树成荫,只是面孔全异,看着那一张张纯洁活气的笑脸,回想起五年来为了生计的奔波与奉承,让我忍不住有些惭愧。
去自己的学院,仰头看教职员工公示表,想看看他晋升到什么教职了,却看不到他的名字,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从头看到尾,从尾看到头,终究没能发现他的名字。我犹豫再三,按照公示表上的号码往学院办公室打了电话,才得知他已经离开两年年了,没有留下什么联系方式,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在意料之中,亦在意料之外。
一切似乎如旧,但忽然又觉得物是人非了。我怅然若失地在校道上逛,与多年前的自己一一背向错肩——运动场,情人坡,图书馆,陨石坑……他的记忆扑面而来,而我手抓不住,心留不了,我豁然发现这些记忆像是校道上的裂痕,皲裂了,却没有谁会真切地驻足,注意,被柏油重新浇洒修补得平整,人们则只会欢喜而笑。他们在你身旁,与你错肩,他们欢声笑语,你以为你融入他们了,但你凑过来跟他们搭上几句,笑过之后还是会发现自己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被柏油浇补的路面,裂痕依旧是存在的,只是自己隐藏得太好,只是别人帮你修饰得太足,没多少人可以看出你的奇异来。而你自己是知道的。你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自己。
可是唯一一个我不想隐藏的人,却在两年前离开这里了,他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联系的方式,或许只是为了根绝我的回首。其实我明白。彼时我也只是想见他一面而已,权当普通朋友的阔别,但得不到重逢。
我想毕业那年我离开他时,他会不会像余森那样伤怀难过得晕阙。可我毕竟不是余华然,他也不是余森,我们毕竟不是亲生父子。可是,他是怎样度过那么一段黝黑的废墟的,谁又说得清呢?
如此的回校,因为他的不在而显得意义全无。准备走的时候,在重叠的树荫下,看到一个男生,他像一只疲困的小狗一样耷拉着脑袋趴在图书馆后边的小石桌上,留给我一个单薄又清新的背影。
我蓦然有了想去了解这个男生的冲动,因这背影像是九年前的我。
男生只是瞄了我一眼,又毫无兴致地垂下眼去。兴许是他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失礼了,又闷闷地说了声“你好”。
这一幕一如九年前我与他的相识,两人对换,场景与氛围都是一样的。有种时空错乱的侥幸,仿佛命运跟我开了个玩笑,我问男生,“你是大一的吧?”
男生闷声“嗯”了一下,点了点头,下巴在双臂上划动。
“不用上课?”我用九年前他的询问再度铺设记忆的碎片。
男生抬头瞥着我,“要不要上课有区别么?”
我被噎了一下,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男生又垂下脑袋,“反正不上课就是了。”
一阵沉默,我在回想九年前他这样问我的时候,我回答的是什么,应该没有这样锋利吧,我记不清了。
“你不用上课?”男生忽然反问我。
我一愣,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把我当作老师了。“我是回来缅怀一下而已,不是老师。”我说。
“原来是学长呵。”男生浅浅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敷衍还是什么。他侧过了头,望着缓下去的坡路,眼神迷惘。
我坐了一会儿,感觉无话可说,于是起身。
离开的时候他忽然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了他。
“我叫安华。”我说。
男生点了点头,带着懵懂孩童一般的懒散,眨了眨眼,“我叫童之明。”
童之明,童之明。我从未料到,这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男孩,给我的人生,给我的朋友的人生,会造成怎样无可平复的波澜。而对他的回忆,每一次都会浮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