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第一次露出愧疚与痛苦交织的涩然神情。
他终是再喝不下余半碗的续命之药,艰难着开口:“明日……再去宣旨。”
这六字耗完了他此次醒来的全部Jing力,一口毒血压制不下从唇角涌落,模糊了他半生的视线。
艾皇后整整一日都在佛前跪着,其间不食不饮,滴水未进。她不急不缓地捻着佛珠,往生咒默念了一遍又一遍,越念越快。她抓紧时间不停默诵,只因她知道,明年,便不再有人为她所爱的人们超度祈福了。
直到子时的钟声敲响,她才慢慢睁开了眼,沉静地扫了一圈佛堂中的每一尊灵牌,目光望过每一个名字。她放下佛珠,因跪了一日而双膝麻木,一时站不起来。没有宫人敢上前搀扶。
艾可伊在心里轻念:我将去与你们相陪。艾家的族人,请宽恕我这罪人,滞留阳间这么多年。
一只蔻丹鲜红,戴了华重护指的手扶起了艾皇后,她半靠在其人臂弯中,抬眼一看,是杜淑妃。
艾皇后跪了一日佛堂,杜淑妃也站了一日。
她扶着这纤弱的半生敌手,脸上没有半分胜卷在握的喜悦得意,仍是冷着一张犹存颜色的脸,稳稳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后,轻声道:“姐姐,站好了。”
艾可伊的手微微一僵,掀开眼睑看向杜淑妃的眼睛。二十七年物是人非里,曾经笃定的誓言恒久与人心不变,都如破晓下的露滴,蒸发殆尽。临到尽头,却看清了眼前这双眼,似是二十七年里唯一未改之物。
冷如寒星,灼如沸岩。
皇后轻推开杜淑妃的手,孤身入了内堂,捧出那一方凤印,走完属于皇后最后的荣光,与煎苦。
即便威帝旨意中明指艾可伊已为庶人,但杜淑妃还是在看到凤印时跪下了。身后所有宫人侍卫见此,也全部随她跪下俯首。
艾皇后认真地看着这后宫真正的主人,回望起身后的二十七年,突然发觉关于她不过是一团雾。
不仅是看不懂她真正的想法,更是二十七年的背道而驰与渐行渐远,她根本不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yin月,接印。”
满堂宫人听见将废的皇后肆无顾忌地当众唤杜淑妃的闺名,一时冷汗浃背。
人人只知淑妃闺名不可念,却无人看见,垂首的淑妃眸中水光一过,似哭似笑。
杜淑妃抬头,依然是冷面寒眸的模样,伸了手恭敬接过。仿佛一瞬间回到未出阁之时,眼前人递来一枝桃花,她诚惶诚恐接过,满心雀跃,却不动声色。
“嫔妾接印。”
她携着凤印转身而去,知道此次她在看着自己背影。
中宫宫门在背后沉缓掩上,关闭之时的沉重响声压下了满心的苦痛。杜yin月没有回首,迎着刺骨的夜风,披着威赫朝服,身后伴随着仪仗,无比风光又无比寂寞地禹禹独行。
终究是年华已过,龃龉已深。折下的桃枝,再开不出新的桃花一样。
深夜,平冶抱着明心,分毫不松,冷冷地怒视着宣旨的内侍。
“公主从此刻起,便住在东宫。既然父皇要将明心隔离,那便将整个东宫再次禁封吧。”
明心的眼泪浸透了他的太子朝服,闻言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嘶声高叫着:“和我哥无关!你们带我走吧,和太子殿下无关!”
平冶用力将她环在怀中,半步不退,执拗地等着回来通禀的内侍。
“哥……你放开我,我才不会有事呢,父皇肯定是开玩笑,我去找他说话就没事的,你快松开我。”明心将鼻涕眼泪擦在他玄衣上,抬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百倍的笑脸。
平冶轻拍着她后背:“明心不怕,乖乖听哥的吩咐就好,不准跑,待在东宫,你哪儿也不许去。”
明心哇的哭出,他擦着她眼泪:“不哭了,听话。你是大庆皇帝与皇后所生的嫡女,你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赫赫皇室之耀,怎可示泪于奴人面前?”
明心一边抽噎一边擦泪,断断续续道:“我是皇甫明心,我不能哭……我是皇甫明心!”
“这就对了。”平冶怜爱地抚过她的后脑,将她抱在怀中,轻声说:“我护不住你六哥,是我无能。但你放心,哥这一回,绝对不会放弃你。”
太子妃欧阳氏上前站在他身旁,柔弱之躯盈盈站立,同样不退步。
风声还未传出去时,飞集唤了陶策前往临王府,任凭其他人在王府门口求见,一一拒在门外。
庭院之中,满院真假难辨的簌簌桃花看迷众生之眼,纷繁不知是梦是实。
陶策几次想起身告辞,都被飞集说着话绊住,束缚在椅上不得离开一步。
正沉坐间,忽听得小儿嬉闹之声,飞集展笑,向那两个小孩招手。
皇甫颢便拉着皇甫汐摇摇晃晃地跑了来,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儿围着飞集跑了一圈,上来各抱他一只大腿,仰脸爹爹、三叔叔不停地叫。
陶策闻声一惊,看向皇甫汐:“这位是东宫小公子?”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