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靠背,在本子上随意画点什么,外头的阳光照在他的脚上,这一刻他突然渴望自由,又感到一阵寂寥和疼痛的焦虑从心头升起,他摇摇头,隔离了这个想法,开始做一些具体的事情——往本子上写字。
“地下室里的幽灵住在马桶的冰冷水槽里,大部分时候以水的形态出现,从水中冒出时,他呈现不同的样子,拿着不同的武器。他喜爱杀死别人,被他杀死的人没有痛苦。幽灵以匕首、猎枪、绳索等方式杀人,每个死掉的人都觉得自己是被水杀死的……”他一边写,一边想象自己被他杀掉的场景。焦虑的时候,他就想象自己的死亡,他看过很多恐怖电影,收集过一系列犯罪案例。用一种方式杀死自己?他能想出成千上万个。
他的心仿佛被放在一个氧气含量太少的温室中,必须拼命呼吸才能够保持全身的供氧,此刻他多么希望没有遇到过迈克尔,如果没有遇见他,也就不必坐在沙发上担心他将他彻底抛弃。我是哪里搞砸了?他想,虽然现在还没砸得彻底,但早晚会更糟糕的。
迈克尔没有过来找他,没有和他说话,欧文一个人坐着,时不时看看迈克尔,大部分时候他都昏昏欲睡,握不住手里的笔。他小睡了一会儿,然后醒来了,迈克尔依旧在忙自己的事,没有搭理他,他远远看着金发杀人犯穿着格子毛衣站在书架前,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叫他的名字。
他们的关系类似于一个正在读取进度条的游戏,一旦读取完毕,期待感荡然无存,一切呈现在眼前,也是一切的终结。
阳光照得他整个身体都热起来,他变得更加不舒服。
晚饭时,迈克尔朝他走来,给了他晚饭,欧文不怎么想吃,为了展现出应有的“乖巧”,他把它们都吃光了,最后几口通心粉吃得他想呕吐,只好喝了整整一杯水,把它们硬吞下去。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叔叔家度过的时光,想了那个破碎的梦。我为何不能理所应当地接受对人对我的善意,并且有勇气说不呢?
他感到自己从没有勇气说不。
迈克尔给了他一些书,他总算有了事情干。房间里的暖气似乎开得太足了,他燥热难耐,可今天和昨天、前天、大前天都没有区别,环境没有变,变得是他自己。我至今没有收到过电话,他想。之前有一些推销的电话,他的朋友却从来没有给他打过电话,社交网站早已代替了大部分的电话沟通。为了避免失踪的怀疑,他之前主动要求在社交网络上更新状态和故事,他把字写好,由迈克尔对他的社交账户进行Cao作。
现在他开始反省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他先这么想,我完完全全不希望迈克尔被警察抓住,不想对他进行诉讼,不想他因为我遇到麻烦。接着,他想到自己在家里一个人吃汉堡的场景,想到圣诞节和感恩节,他有点渴望走在人群之中,那种走在街道上,不需要说话,人从身边穿过的朦胧感和模糊感,紧接着,他想念观鸟协会和恐怖协会,想念自由时的一切……
人就是这样,他一边往本子上写字一边想,总是这么矛盾。
我到底想要什么?我想要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等待死亡的到来,还是在死亡之前得到一个罪犯的关心?他不断问自己。
这一天在杂乱的联想中度过了,他洗澡,然后被迈克尔牵回床上,他把他的腿锁在床尾,锁链的触感令欧文感觉安全。他躺下来,没有占据很多的位置,离迈克尔有点距离,他闻到迈克尔的味道环绕着他,因此觉得安全和平静,他忍不住深深呼吸。
被褥上也是暖和又散发淡淡清香的味道,欧文觉得很感动。他一面认为自己不适合与人过于亲近,一面又迷恋这样的亲近。原本他背对着迈克尔,现在则翻过身,正对迈克尔侧躺。
迈克尔的手抚摸他的头发,轻柔又温暖,他希望沉浸在此之中,告别混乱的思绪。
他变得越来越困,越来越累,在迈克尔的拥抱中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天色依旧是夜晚。
我至少比昨天做得好,他安慰自己,不习惯与他人共眠这一点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他渐渐更加清醒,安静地呼吸,安静地翻身,担心吵醒迈克尔。
脚镣是皮质的,脚踝似乎已经将它视为寻常之物。
迈克尔做了一些反省。
我对欧文太好了吗?他自问。最开始他恪守着自己关于游戏的那一套说辞、规则,他让欧文害怕,并且伪装得很神秘。我是不是应该更长地维持这个状态,而不是如此快得向欧文坦白?如此快得展示我的卧室与客厅?他依旧有东西没有让欧文看,比如笔记本后面的部分,比如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比如另外的起居室和另外的客厅。一方面,他希望更为桎梏欧文,直到他完全屈服,另一方面,他希望早点告诉欧文,你是安全的,没有人会伤害你,我不会伤害你。
事情这样发展着,超过了他的所有想象,前段时间他认为自己学会了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罪犯,现在他又迷茫起来。他细细品味自己和欧文的关系,认为应该试着放开一点,让欧文独处、思考,这样他或许就能够想清楚自己在这段关系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