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壁炉轻轻一招,温暖的炉火就慢慢燃烧了起来。
法师又将手揣了回去,似乎借着这些动作组织了一下措辞,他说道:“我是一名法师,我应该帮助圆环法师们?但他们是曾经犯过教廷的律法,而又向教廷低头了的人,他们是两边都不愿接受的背叛者,在费力克斯之前,没有人想过要竭力去营救他们……何况费力克斯的计划中,是先摧毁了整个议事殿,杀死越多红衣主教越好,在陨石雨下落的过程中,势必会有很多无辜者丧命。用旁人的性命,来换取这些法师的自由……真的可取么?
“但我选择阻止这个计划吗?圆环中的是我们的同伴,加入瑟银议会时我曾发誓尊重每一个人。何况圆环中的同伴,都被迫剥夺了自由和尊严,受到了终身看不见出路的囚禁;他们中也有很多像伍迪这样,并没有多少罪孽,仅仅因为法师的身份就遭遇慢待的人。他们就该沉默地承受这一切不公正么?埃文,我……我的处事原则,是摒除一切个人感情的干扰,做出最合乎理智的决定;但原则是没有立场的,人却必定会有一个立场,而我恰巧自出生起,就站在了法师的阵营中。”
埃文轻轻叹了口气,从修伊特难得说出的这么多话中,感受到他当时的迷茫。
这件事似乎无论怎么做,都有一方要承受不公。哪怕是埃文自己站在当时修伊特的位置上,也根本没有完美的策略。
修伊特听到了这一声叹息,他微微侧过脸凝视埃文,许久后淡淡地继续说道:“我接受了瑟银议会的大奥术师的位置,这几年一直在为奥术师奔波,我见过很多法师,有些像灰袍格雷,有些像蕾莉安娜女士。我向来游刃有余,我的原则和我的判断标准能够帮助我做出决定,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两难之境。这件事让我忽然觉得,理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每一件事都衡量其对错和利弊,反而让我渐趋困惑。就比如选择无辜的人,还是选择圆环法师;哪一方更重要,哪一方更正义;救下哪一方,是对这个世界而言更好的选择?我怀着这个问题去问过你……”
“我?”埃文有些吃惊,他回想了片刻道,“你是说,当时你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说是……‘用少数人的生命去换多数人的自由’?你居然是在说这件事……”
修伊特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抹笑意:“那时我也不是故意惹恼你,但是先提出一个糟糕的问题,有助于分散你的注意力,否则以你的洞察力,很轻易就会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饶是以埃文的好脾气,在回想起那天的两个问题之后,也有些恼怒道:“修伊特!你那一肚子黑水简直是糟透了!居然和我说话的时候,还满脑子都是圈套,你这家伙……你简直……就是个法师中的法师。”
修伊特揣起了双手,坐得很是沉稳,显然对圣骑士的指控一概认罪,但死不悔改。
埃文独自气了一会儿,仍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又道:“接下来你又想了什么?最后又为什么决定让伍迪临时告诉我?还有,你是怎么被费力克斯抓住的?”
“我……是想去查看费力克斯预先布置的流星体,这种超大型法术必须准备很多东西,但没想到他会亲自在场,一时不慎就让魔灵被他抓住了。”修伊特脸上有些不快,显然被自己的兄弟当场抓住这个事让他觉得很是丢脸。
但他很快恢复过来,并说道:“其实我原本打算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任由事情自己发展。但是你那天的回答又让我有些犹豫,我又回去圆环寻找伍迪,但是在路上我遇到了几个教会学校的孩子,他们拿着伍迪做的八音盒,里面放的是崔斯特之歌……”
埃文眉头微微蹙起,问道:“他们不知道八音盒来自哪里?”
“不知道,他们只是觉得八音盒很有趣,歌也很好听。”修伊特沉静地叙述道,“我跟了他们一会儿,决定不理智一次,就变成伍迪的样子过去问他们,如果有一所学校可以教他们这个八音盒是什么原理、如何制作,愿不愿意学习。他们点了头。我又问他们,如果这所学校教他们世界的真理,教他们恒星为什么发光、海洋为什么是蓝色、人的眼睛为什么会流泪,教他们不需要神术就能够改变世界、改变平民的生活的方法,愿不愿意学习。他们摇了头。”
修伊特的话语停顿了一会儿,埃文心中百味杂陈,续道:“为什么摇头?”
“他们说恒星发光,是父神的旨意。”修伊特眼神有些失焦,似乎落在了远处,许久后喃喃道,“就这样。”
年幼时,他曾经深夜攀爬克雷菲尔德家地下室中的藏书架,在厚度超过他的手掌大小的书中翻阅寻找。书中说:恒星的发光,是因为在它体内有无数人眼看不见的粒子在不断诞生和毁灭,每一束光芒都是这样的生生灭灭换来的。
为了这个答案他悄悄追寻了数月,直到了悟这个过程都有着怎样的细节;而每一个法师,都曾经经历过这样的疑问。
也许几代法师奉献了全部生命、全部热忱、全部智慧和骄傲,才能明白我们赖以为生的阳光是如何诞生的;每一个这样的答案,都理应得到尊重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