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丽的女儿,却偏生在个崔家,那崔家……太有野心,不是朕要她的命,是他们想要朕的命,天命相克,若不除掉,贻害无穷。当年之事,不过是如同此夜的前夜,幸而崔氏逆党被告发,全部伏诛,若不然,朕岂不早就将这祖宗社稷都让出去了!”
吸了几口地上的骨头,他的眼睛重新望向窗外鬼魂的方向:“崔氏谋逆,朕独独留你母女,而你母女不知死活,还怨恨朕么……”
话说完了眼睛才摆过去,那殿上竟然已经没了宫装持灯女子的身影。官家惶惶然,“去哪儿了?去哪儿了?朕的女儿呢?”
说着胡乱地在大殿上奔跑,一代帝王,竟然跑着丢掉了鞋子,到处看,到处找,不知是真醉了,还是装疯卖傻。
冯熙本想痛陈父亲之冤死,与其对峙,质问他怎能听信阉人,但这时候看见一垂垂老矣之醉人,竟然什么也不想与他说了。难不成是要这帝皇说一句“我错了”?那倒不如天下定后,令其一诏昭雪更有用。言辞出自眼前这狼狈之人之口,根本不能让他感到痛快。他亦不想闻着殿中的味道,于是一个转身向外走去。
那徐柳灵怕极了,眼看着冯熙出去,自己也不敢在殿里多待,就跟在他着伟岸身躯之后溜出来。
官家一看徐柳灵竟然走了,惊吓大叫:“徐侍宸!别走!不能离开朕!”
他走了,谁帮他御鬼呢。他最仰仗的就是这些道士,否则他噩梦连连,如何能在这偌大空旷的地方睡着?若不然就是……得来个女人,或去个宫里,抱住一个女人取暖才好啊。
突然间,殿上灯火全都灭了。
门口的侍卫不知何时已经撤去,殿里王宝儿、内侍、侍卫亦不知何时离开的,黢黑之中,看见暗淡月影下走进来那个熟悉的身影,刚才殿上的鬼魂。她这会儿没提着灯,但却说话了,声音幽幽地,很低沉,如泣诉,“爹爹,崇德在这里呢。”
她进来后,殿门亦关上。唯有朝着掖庭那扇窗还开着,依稀透进点今晚的月光来。
“爹爹,顽顽想问你,崔氏到底谋了什么逆?我祖父那些人,真的有罪吗?”
官家盯着她影子看,她长裙曳地,不知道有脚没有,走路如飘。他跑至龙座边上,试图用那金龙的龙气冲撞她,这”金龙有龙气”的鬼话是徐柳灵说的。
“真的是崇德?鬼魂飘渺,来去自如?朕可是你爹,给了你骨血,你母族有罪,朕不忍心株连你们母女,才你们居在冷宫,为你母族思过。崔氏谋逆,一党聚集崔宅要夺朕性命,密谋立你幼弟,你说朕该不该杀?”
“果真如此吗?”
“朕耳朵里听得,还能有错处?”
“耳朵里听得?那是谁说的?可是证据确凿,还是欲加之罪?”
她越发靠近,越咄咄逼人。官家脖颈儿脸上皮rou松垮下来,“别再质问朕,别再往前……就不怕这龙气冲撞了你,你的鬼魂,就彻底消失了!”
“爹爹,你有没有听说过,鬼魂无脚?”
“听过……你不要再过来!”他瘫软在地上,心惊胆战地呼吸越来越不顺畅。
赵顽顽撩起了裙角,露出自己的一双鞋子。
“啊不要!”官家吓得看也不敢看。
赵玩玩俯身下去,将那鞋子往他前面踢出去,随后扯掉袜子,露出自己的一双光着的脚来。
“爹爹,顽顽可不是鬼。顽顽命硬,掖庭打不死,火烧不死,活生生地又回了宫里来,指望着爹爹你给条明路。”
说着缓慢走过去,蹲下身扶着她爹爹的肩膀,“您得起来,帝王坐在地上成何体统,爹爹一向要我们言行不得有亏天家尊严,自己怎么能有亏。”
官家哪敢碰她,却已经被她一把搀扶住,往起拽。她的手掌确然是温的,官家狐疑着哆嗦起身,被她扶进龙座里去,然后她打开了火折子,找着一银烛台点上,执烛走来,款款拜下:“爹爹万福。”
然后凑近,握住他的手,“爹爹的手这么冰凉,和我大姐姐一样。爹爹如今要做太上皇了,这天下交给了大哥,大哥不知往后会不会好好地孝顺您,但崇德却想回到宫里,给您颐养天年。可爹爹却觉得崇德是十恶不赦之崔氏罪人,这让崇德心里惶恐。崇德有件事想同爹爹商量,爹爹可能答应?”
官家被她手上的热度激得嘴唇战战,仰头一脸恐惧与不解,他显然还没从这变化中回过神来。
“爹爹,我真的没死。”
“……活的……顽顽?”
“我一点也不恨爹爹,我是来帮爹爹爹。大哥他,已经将宫里的人都替换成他的了,亲王大臣们也都被聚集在崇政殿外团团围住,御营和禁军,各守着城外和宫门,这回大哥但得听您昭告天下禅位给他,否则,爹爹的性命便可能……”
赵顽顽说得诚恳,“但皇城司与宫门禁卫,却在我们手里呢,爹爹!”
“什么?崇德,你……”官家愣怔着,崇德笑说,“爹爹,你酒还没醒,头还疼着罢?让顽顽给您倒些水来润润,兴许能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