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了账换地方,哪知梅仁瑜已经结过账了。
梅仁瑜这种小蚂蚱的工资他多少有点谱儿,一想到这小姑娘拿着她那可怜兮兮的仨瓜俩枣硬付了账,他那颗心老爷们儿的心就不是滋味。平时他花自己的钱无所谓价格合不合理、东西吃没吃完,想走就走根本不管善后。偏偏傻丫头要充大款,这让他时隔多年第一次喊人打包。上一次他让人打包还是三十年前怀着傅恒的妻子深夜说想吃燕窝,并且吃不到就要闹的时候。而这丫头见了他居然还给他一脸高兴?好像摆脱了黄世仁的喜儿,对着周扒皮能硬气起来的长工。
傅文贵气都被梅仁瑜气饱了,也就没什么食欲。梅仁瑜一肚子的点心和nai茶也不饿,两人干脆转战店门才开没多久的酒吧。
酒吧这会儿正是人最少的时候,傅文贵和梅仁瑜往边角一坐就更没人打扰。傅文贵来了兴致,给梅仁瑜讲自己少时和梅如君在一起的那些往事。说他小时候衣服裤子破,家里又没有东西补,君君妹妹就绞了自己的花手帕给他衣服上打补丁。他肚子饿得紧,就跑去人家玉米地里偷人玉米杆吃,被人逮到了暴揍一顿。君君妹妹哭着让人家种田汉别再打了,人家看小姑娘哭得可怜兮兮也就罢了手。还有一次她在街上捡到两块钱的“巨款”,特别兴奋地跑去人家糕点店买糕点吃。但是他家的情况人尽皆知,糕点店的老板觉得他是偷了钱,不但没收了他捡来的两块钱,还当众把他往死里打。要不是君君妹妹在众人对他的指指点点声里跪下来求老板原谅,还掏出分币来凑了五毛钱给老板说买糕点,他怕是真的会被糕点店老板当癞皮狗打死。
梅仁瑜听得有些难受,却也能感觉到傅文贵说这些话时那苦涩深处的甜蜜。她想她要是傅文贵,肯定也得爱上这样的“君君妹妹”。毕竟对那个时候的傅文贵来说,君君妹妹是唯一对他温柔以待的人。
“但是后来啊……唉……”
回忆往昔再想想后来,傅文贵一声长叹,又是一杯酒下肚。他已经喝了不少,梅仁瑜劝不住,只能自己也陪着他一杯又一杯。
“我对不起你妈妈。我日子最好过的时候她正是最艰难的时候。我却一点儿忙都没帮上……都怪我、都怪我对她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傅文贵有些醉了,他深深地凝视着梅仁瑜那双和梅如君一样带着些孩子气又充满了执着的眼睛,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君君妹妹……我对你妈的感情也就是‘不过如此’?”
梅仁瑜想了想,回答:“说实话,是。”
“您要是真的爱您的君君妹妹,您就不会和其他女人在一起。”
“可我那时候还有什么?我不靠女人靠什么呀?”
“靠本事。”
梅仁瑜三个字说得傅文贵哑口无言,连酒意似乎都醒了一点儿。
“……是啊,我确实是个没本事的男人。得靠着女人的裙带才爬得上去。要是我再有本事一些,就不会——”
“但是我很感谢您对我妈妈的不娶之恩。”
梅仁瑜拿起自己的杯子在傅文贵喝了一半的杯子上碰了碰。
“谢谢您没让我妈妈跟着您过颠沛流离的穷苦日子,谢谢您没让我妈妈看着您攀上别的女人的裙带。谢谢您让我妈妈有机会……生下了我。”
傅文贵一怔,接着一阵大笑:“哈哈哈,你这小姑娘还真敢说!敬你这份勇气!”
“敬我妈妈。”
“敬君君妹妹!干!”
“干!”
每个人内心都潜伏着一个丑陋的怪物。她梅仁瑜的那个,叫作“贫穷”。
穷人最负担不起的是感情。最不配拥有的是爱情。
爱情是奢侈品,是穷人要不起的奢侈品。
爱情是笑话,是童话,穷人们只能听听看看,不可能一生拥有。
爱情也是最俗不可耐的欺骗,最低廉下贱的借口。没有钱,你的一切都站不稳脚跟。你所有的言行都会被解读为别有用心。你的全部心思都会被打上觊觎的标签。
——她梅仁瑜就是这么被海家夫妇烙印上永久的标签的,只因为她曾经爱过海洋。
如果梅如君当初和傅文贵一起私奔,贫穷的两人即便成了夫妻也一定百事衰吧。哪怕两人白手起家,等待着他们的多半也会是同甘苦但不能共富贵。
梅仁瑜知道自己是消极的,但人性如此,得不到的永远在sao动;得到的却总不知道珍惜。梅仁瑜突然觉得做人真累,自己真不想做个人。自己只想……对,只想像笙歌那样,不被感情所困扰、不被过去所牵绊。开朗地向光而行,每一天都活得轻松简单又充实快乐。
只要靠近笙歌,只要在笙歌身边,这该死的世界似乎就像装了柔光滤镜那么美好。那些总是抓住她的脚把她往泥泞里拖的情绪也不再那么可怕,她甚至觉得自己有能力一脚踢飞那些一直在撕扯着她的现实。啊……此时此刻,她只想马上回家,马上飞扑进在家里等着她的笙歌怀里。她想要和笙歌抱抱,听笙歌用他好听的声音说“你回来啦”,感受笙歌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