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看向桥底,郭奕背靠桥墩仰望着桥洞上的青苔,眉目温和。他悠悠说道:“所以,即使你责怪我,我也不会生气的。”
“……你这么坦荡,反倒教我无从责怪。”她捏了捏微shi的手心,出了一口气,道:“不过,总算有个人能告诉我,这件事其中的缘由?”
“缘由啊,”郭奕侧过头来,笑道:“你总不会以为,我跟在他身边,是别无所求吧。”
郭照轻摇摇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今曹公的野心和士气愈加雄壮,北方已无人能敌。平定北方,甚至是平定整个天下,都只是早晚的事。偌大的基业须得有人来继承,曹公把二公子带在身边,让他去处理邺城的事务,已是有意培养嗣子了。然而,他却不是唯一的人选,过些时日,曹公会选几位当朝的有学之士、及身负名望者,分别负责几位公子的学业。”郭奕缓缓道完背景,顿了顿又道:“想必你也听说了。”
“嗯。”
郭奕叹道:“所以,我自会助他从中胜出。”
“当时你远在江东,对北方的事知之甚少。况且有丁夫人在,有些事情不会传到你们那里去。”郭奕笃定道:“你若是知道当时的情形,就会了解我这么做的意图。”
桥洞下流水无声,只有几只小雀扑腾着翅膀在这里经停,发出一点声响。郭照看了它们许久,才打破这片寂静:“我已经猜到了。前些时候,名士孔融写信给曹公,打着甄氏的名义借题发挥,说曹公贪图甄氏的美色,才前去攻打袁绍的旧都。想必当时的风言风语,就是诸如此类了。”
那日曹Cao在丁夫人处,被孔融气得发了头风病。也是自那日起,郭照重新审度了这件事。
“所以,你劝他此举,是为了替曹公和卞夫人’分忧’罢。曹彰已有妻室,曹植尚幼,群臣不敢受。能接这个烫手山芋的,除了他,不做第二人选。”她说着说着,有些心灰意冷。
郭奕仍是站在曹丕那边的,他的话语中已然有了责怪之意:“若你能让子桓多少知道一点你的消息,他兴许还能再撑一段时日。若非临到绝望时,他也不会心性大变、听了我的话。”
“我怎么可能不往北方传递信件!?”郭照疾声驳道,她站起身,低声说:“至于它们何故不见,我自会查个清楚。”
☆、燕歌行卅八
郭照入宫后, 被分派到兰台署掌管图书秘籍, 这倒是个清闲的活计。藏书的宫室地处偏北,偏僻幽静, 院中有两棵古柏,遮去刺目的艳阳。偏殿有一处耳室,郭照就在那里“办公”。宫中藏书又比曹府中多了许多, 其中又有当朝史官的记录, 她刚好可以趁闲暇时间,补一补前几十年的历史。
在黄巾之乱大起之前,朝中曾掀起一股党锢之祸, 宦官把持朝政,将世族清流中的有德之士赶尽杀绝,为天下大乱埋下重重的伏笔。参与这次党祸和被迫害的名士虽已不在人世,但他们的后代仍活跃在朝堂中, 譬如荀彧,他的父亲和祖辈都是党锢之祸的受害者;也有一部分人隐匿在野,或心灰意冷, 不愿沾染污浊,或韬光养晦, 伺机而动。
譬如何晏。
他的祖父何进曾与袁绍共同谋划,诛杀宦官阉党, 又凭借着当太后的妹妹这一层裙带关系,迅速执掌大权,奈何计划败露, 反被宦官先下手为强。
再后来,尹夫人和何晏这对孤儿寡母,被曹Cao收留。孤高冷傲的少年像流落民间的贵公子,渐渐被人遗忘。
史官对这几件政治大清洗记录得语焉不详,但足以令郭照将当世名人的背景和人脉摸了个清楚。
谁说这是个英雄不问出身的年代?真正白手起家的寒门子弟少之又少,没有祖上积累的声誉和资产,便难觅搏出位的机会。想想刘备,就是得了皇叔的头衔开始,渐渐发迹的。
郭照看时,一面唏嘘,一面将其中脉络暗记于心。天色将晚时,日照西斜,她见时日不早,便拿了书简回到藏书室。她嫌麻烦,没有点灯,轻门熟路地找到对应的书架旁,将书一卷一卷地塞了回去。
藏书室的光线要暗上许多,模糊的余晖透过纱窗,穿过层层书架,只能映出一点朦胧的影子。她今日须得留在宫中值夜,于是又挑了几卷书,预备挑灯夜读,打发时间。
她的手刚碰上微凉的竹简,偏殿的木门轻轻一响,一阵几不可闻的窸窣声传入她的耳朵。
这里平素都只有她一人,到了这个时间,朝官都早已离宫,除去同要值夜的同僚和宫人,没有谁会到这来。况且门前落了栓,若非兰台属官,也不敢贸然闯入。
进来的人瞬间没了动静,似在按兵不动,默默张望。
莫非宫中也有窃贼?
郭照屏住呼吸,悄悄向后挪了挪,站到Yin影里,将自己露在外面的影子藏了起来。
好在来者没有留意,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他问道:“这里安全否?”
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的声音,他似乎有些紧张。郭照定了定,看来进来的不只是一个人。
果然,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