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坐在上头,看着一群年纪不等的姑娘、媳妇都肿着眼泡,挂着泪痕,不由得有些心疼。
她先叫吉祥等人帮忙打了水,叫她们挨个洗了脸重新梳理了,这才准备说话。
“我知道你们心中难受,有什么想说的,在这里同我说说吧!”
“郡主!”跟她最熟的呼尔葉头一个开口,也是两只眼睛都肿着,带着哭腔道,“我们都知道您尽力了,这事儿……说了又有什么法子?”
论起来,她绝对是头一号好强的,打从记事起就不肯轻易认输,如今更是连大月长老的位子都敢争一争,势要将几个自命不凡的表哥踩在脚下,生平还真没遇到过什么叫她却步的!
她并非大禄人士,可如今形势比人强,也从不抱怨一句,只是每日点灯熬蜡的从头开始读汉书,学汉话,写汉字,又学着作诗写词,功课并不比班里的男学子差到哪儿去。更别提骑射等,更是无人能敌。
她敢做敢当,敢争敢抢敢认输,可最起码得叫她有个认输的机会吧?!
现如今,这算什么?不战而败吗?
一时激起千层浪,有这一个打头的,其他人满腹的苦水都像是找到了泄洪的缺口,当即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郡主,我真的觉得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郡主,我不怕苦,不怕累,哪怕旁边老有人说风凉话,我也不在意的,可如今看来,咱们姐妹们读了书又能有什么用呢?”
“是呀!如今消息传开,接下来只怕又要有人说闲话了!”
“我们知道您已经尽力了,可我只是不服,我们真的是不服气呀!”
“真的,这些年我们也算见过了生死,死都不怕,还怕输吗?可总也要输的心服口服才好啊!”
“谁说会输?”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姑娘站了出来,眼睛红通通的,眼神中却带着坚定,“若当真给我们个机会,输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此言一出,登时便引来不少附和之声。
白芷认得她,也知道她说这话,实在是事出有因,也有那个底气。
这个小姑娘名叫王玉婉,今年十七岁,祖上曾经做过皇商,也算富贵一时,也曾风光无限。可在她三岁那年,王家被卷入某场不可言说的斗争,最后不仅被夺取皇商的封号,家中更有数十人被斩首示众,其余人都被流放,三代不得科举。
到了王玉婉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了,能重新通过科举翻身,甚至王家这些年也都一直倾尽全力培养后代,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东山再起。
可谁料天不遂人愿,如今王家本家只剩她一个人,根本无法参加科举。
不是男孩就无法参加科举,无法参加科举就无法入朝为官,无法入朝为官就无法替王家翻案,无法翻案就不可能令他们王家洗刷冤屈东山再起……
因此哪怕王玉婉读书的天分之高在王家前所未有,王老爷也还是在“可惜不是儿子”的无限遗憾中死不瞑目。
接二连三的打击曾经让这个小有名气的才女一度丧失了读书热情,还是后来白芷带头号召全城女子一同读书,并开天辟地头一回给她们提供了一块能够跟男子公平竞争的平台,这才重新点燃了王玉婉的心!
可是如今,残酷的现实终于降临,再一次逼迫他们不得不面对:
即便女子的书读的再好,也终究无法参加科举!
那道旨意就好像一道惊雷,重重的砸在她们头上,轰隆隆的炸开,击碎了一切粉饰太平的屏障,扑面而来的现实让她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白芷看着王玉婉,示意她走上前来,然后拉她的手说道:“苦了你了,”又抬起头来,对在场诸人说,“苦了你们了。”
现场先是一静,然后就此起彼伏的响起了低低的抽泣声。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从还没开始记事起就承担起了本不该落到她头上的家族责难,王玉婉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捂着脸呜呜噎噎的哭了起来。
“我不服,我真的不服!凭什么呀?难不成只因我们没投个好胎,生而为女,就天生低人一等吗?我不服!”
是啊,她们不服!
不管是平头百姓家正经过日子,还是在这边塞迎敌,从没有哪个女子是真的一点活儿不干的,甚至很多时候,女人付出的更多。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样,她们没法得到一点公平的回报?
白芷知道她心里憋的狠了,也不打断,只是安安静静的等着。
一直等众人再一次哭的停下来,白芷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们相不相信,有朝一日,女子将获得跟男子等同的接受教育的机会。有朝一日,女子做学问将得到等同的待遇。有朝一日,女子也能跟男子一样堂堂正正接受各类考试,而官府和高等学堂再也不会分男女,而只会择优录取……”
她的语调不急不缓,声音不高不低,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停止了哭泣,停止了烦恼,听她说话听得入了神。
假如真有那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