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自己还跪着了,喜笑颜开,歪着头,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插嘴道:“先生真好,我最喜欢听故事了,是哪个庄子上啊?”
宋先生先听她插嘴,便住嘴不言,想等她说完了,再教训她,谁知道听到她问“是哪个庄子上”
宋先生呆了片刻才回过味来,却再也忍俊不住。她这一辈子都在宫里,言不高声,笑不露齿,行不摇裙,卧不乱形。上一次笑得尽情已经早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这一笑可不得了,伏在桌上,双手按腹,浑身抖个不停,震得桌上的纸墨笔砚也跟着“咔咔”直响。她越是想忍住笑,便越是忍不住,把英姐儿都笑得吓到了:“这先生可不是跟那侠义话本上说的被人点了笑xue,笑得停不下来了?不会……不会笑死过去吧?”
英姐儿也顾不上自己还跪着了,站起身,就去倒茶,一边把茶送到宋先生手边,一边拍着宋先生的背:“先生,喝口茶,缓缓气……。”
宋先生好容易才止住了笑,坐直了身体,慢条斯理地偷偷掏出手绢,用袖子挡着,擦了擦嘴边的唾沫星子,镇定了半晌,端起那茶饮了一口,看向英姐儿。
就见英姐儿睁大了一双黑眼睛,拍了拍心口,又说了一句话:“先生可真是个爱笑的人!刚才,我真怕先生笑死了呢!”
宋先生这一口茶直直地就喷到了英姐儿脸上。
英姐儿顶着满头满脸的茶水珠子,无言地看着宋先生。
宋先生此时满面通红,鬓发因为刚才的狂笑而有些散乱,大张着嘴,眼神发直——完全被自己的失仪吓傻了。
第67章 知晓
宋先生好容易回过神来,心里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万般难描的滋味。
她慢慢地放下手中的茶盏,茶托碰到桌面,发出“铎”地一声。屋内安静得能听见英姐儿和宋先生自己的呼吸声。
她伸出手来,轻轻抿了一下两鬓,神情复杂:“我失仪了!对不起!”
英姐儿看着宋先生好像有些难过的样子,没有掏出手绢来擦自己头上、脸上、前襟上的茶水珠子,反而有些担心地看着宋先生道:“没关系,没关系,先生,先生是不是很难过?”
宋先生闻言心居然狠狠地抽了一下。开心,难过,尴尬,愤怒,忧郁,受伤,无助,失望,孤独,卑微,羞辱……过去三十几年,她把这些人该有,而宫里不该有的感觉全都一一抹掉了。
她永远高贵平静,亲切疏远,伺候着太后,教导着后辈宫女。就是有宫女在她面前被剥皮抽筋,她也可以面不改色。待挪走了尸体,就能在同一间屋子里弹琴下棋,喝茶吃饭。夜里,连多余的梦也不会做一个。
今天,居然有人让她笑得像个傻瓜,居然有人问她是不是很难过?
宋先生看着满怀关切,一片天真,脸上还挂着水珠子的英姐儿,垂下了眼睑,声音平静:“擦干净头脸,去厨房切一天菜。”
英姐儿胡乱擦了两把脸面,就赶紧离开了书房。她觉得她要再在书房呆下去,先生就要哭出来了。先生可真是个怪人!
英姐儿回屋,意外地见周四郎居然还在屋里呆着。
周四郎看见英姐儿一头一脸的水珠子,前襟胸口上也shi了一片,跟喝汤漏了一脖子似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知道你会闯祸,你这朵花儿,今儿可是给宋先生浇了水了!”
英姐儿瞥了他一眼,瞧他幸灾乐祸的样子,“哼”了一声:“管你信不信,先生还跟我说对不起了呢!”
周四郎立刻起了好奇心:“先生跟你说对不起?你没听错吧?到底怎么回事?”
英姐儿抬了抬下巴,指挥着香草:“给我翻件烂衣裳出来换,我要去厨房!”
周四郎见她不理自己,跟条摇着尾巴的小狗似的跑到她面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得知道啊?不知道,万一回头跟先生说错了话该怎么办?”
英姐儿犹豫了一下,招手让他靠近,贴在他耳朵边悄声道:“先生有怪癖!”
周四郎听得一惊,在宫中那种地方磨了几十年的嬷嬷,有什么怪癖都不奇怪,可是,到底是什么怪癖?
他一双桃花眼亮晶晶地看着英姐儿,十分渴望得到答案,英姐儿却蹙着眉毛,想了想:“不行,不能告诉你!上说‘亲师友,习礼仪’,我得跟先生亲,不能在她后面说坏话!”
周四郎觉得简直要被这个喜欢事事引用的英姐儿气死了。你要学就学个彻底,说什么先生有怪癖,这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呢?!到底是个什么怪癖?!你居然不说!
香草已经找出来一套衣裳,就是上次英姐为回门,翻墙时穿的青花夹袄黑布裙。
英姐儿看了一眼:“这天儿,穿这个会不会太热了?”
香草道:“可是,烂衣裳只有这一件啊,其他的,nainai舍得不?”说着拎了一件绿绸蝶恋花的比甲来。
英姐儿翻了个白眼,无奈地伸手指指那件布衣。
英姐儿见周四郎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一点出门的意思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