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中有光华一瞬满溢,一句在心口堵了许多年的话却始终不得出口。
他知道太上皇并不赞同他与嘉斐之间的过分亲近。之所以默许了,妥协了,并不是认可,而只是因为别无选择。
嘉斐,他所侍奉的皇帝陛下,是性情执拗的人,一旦做了决定,便绝不言弃,宁可劈山填海倾覆乾坤也誓不回头。正是陛下的这份执拗,在漫长岁月之中沉默且坚定的庇护了他,才使他得以在今日今时能在这里。
他是陛下的臣子,亦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人,明明是最不该兼具的身份,也已然在他的身上合二为一,比之当年的他的父亲甄蕴礼,他的确是走得远太多了。
但他还活着,父亲却早已化作泥土尘埃,化作浸染血色的前尘往事,再不会回来。
那么……为什么?
原本沉静平缓的气息在这一刻骤然断裂,但甄贤什么也没有回应。
太上皇了然看着他。
“你想知道朕究竟为什么非杀你爹不可。”
他用只属于长者的慈爱眼神看着他,如同看一个在迷雾中困顿茫然的孩童,沙哑而缓慢地问他:
“你可有恨过?”
若硬要说恨,少年时多少都有不能释怀,但很快就被更多无法忽视的惊惶与困扰淹没了。
他想了许多年也始终不曾想明白过,终于决定算了,不再想了。
因为毫无意义。
事到如今,归咎于jian恶,一个人,或是一群人,又或是其他,已然发生的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徒劳纠缠只会伤害更多无辜之人。
既然如此,又何必还要多此一问呢。
尤其他以为,太上皇该是明白的,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决定不再提起了。
甄贤气滞良久,颓然苦笑,“臣不明白。”
第137章 四十、他该死(3)
“你的确不明白。”
太上皇竟骤然哂笑一声。他的嗓音低沉冰冷,抓住甄贤时五指用力到抖个不停。甄贤听见他用一种极难琢磨的语气咬牙切齿道:
“你爹博学多才,思辨敏锐,文采风流,是朕的少时挚友,一生引为知己。唯一让朕深恶痛绝的,就是他天生反骨,过刚易折,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始终不肯屈膝顺服,不肯有半句违心奉迎言不由衷,哪怕是对朕,也丝毫情面不留!”
这字字句句究竟是褒还是贬,又是爱还是恨?
一瞬间,甄贤竟感觉到凉气有心脾漫上。
太上皇看了一眼床头那方一直垫在脑下的玉枕,示意甄贤取来打开。
甄贤依言,打开那枕头一端的锁扣,从里头取出一本不薄不厚的书册。
只第一眼,他便僵住了,甚至双手发颤地不能自控。
这书他从前是见过,甚至读过的。
虽不是同一本,但他确确实实记得。
当年年纪尚幼,许多事都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轻重厉害,从父亲的书房里随意偷了这么一本书拿去和殿下一起偷看,正是这一本,结果被发现了,落了一顿痛打。
这书的名字叫作。
当他幼时偷出的那一本是雕版墨印的。
而今眼前这一本,被太上皇藏在枕头里的,却是手书本。其上的字迹,再熟悉不过,他今生也绝不可能忘记。那是他的父亲甄蕴礼的手笔。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你也曾是进士一甲,金殿钦点的探花郎,你告诉朕,你爹的文章写得可好?”
太上皇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甄贤觉得无法呼吸。
眼前的一切陡然变得模糊,有种晕眩的错觉。
他下意识伸手撑了一把,不让自己倒下。
那本书里说的故事,他其实至今也还记得一些。
故事说一个年轻的书生在梦中误入了一处名叫大夏国的地方,与这大夏的皇帝志趣相投引为知己,成了皇帝器重的近臣。
然而这皇帝却沉迷丹道,宠信宦官,无论书生如何劝谏也不肯听,仍然纵容宦官大权独揽,每日向他进奉仙丹,将国政玩弄于鼓掌。
皇帝的皇后是果敢直言的贵族女子,几次三番直言进谏未果,便联合母族想要扳倒权宦。奈何宦官身在君侧,经营年久,皇宫大内尽是眼线。消息不慎走漏,皇后反而被扣上了勾连外戚的罪名,被宦官毒杀。
那宦官害死了皇后,又将皇后的母族尽数迫害贬谪,而后便打起了东宫的主意,想要废黜年幼的太子,扶植自己的傀儡。
结发妻子惨死,幼子危在旦夕,皇帝才幡然醒悟,然而宦官权盛,已难轻易铲除。
皇帝只能向书生求援。
书生便教皇帝将年幼的太子关在废弃冷宫中,严防死守不许任何人接近,名为禁闭,实为保护,表面上却对要韬光养晦对宦官假意顺从。
于是皇帝便装作仍对宦官言听计从的样子,将太子关了起来,另立了与宦官为伍的妃子为新后,立新后的儿子为新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