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中午拎着盒饭大家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小黄还是一个劲地夸赞道,“嗳,我听说那被公司解除合同的吴承军吴老板背后后台可不小啊,以咱沈总以前的性子肯定会左右衡量一阵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把他踢滚蛋了!”
快递员小张嘴里鼓鼓的还包着饭,却也忍不住附和大着舌头道,“是啊是啊,都说快递公司是吃人不吐骨头渣的地方,可是那天看沈总那丝毫都不端着架子的样子,还给咱浩浩糖吃,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平易近人的老板娘……”
因为做快递员的工资主要是从自己的派送费上来,所以几乎每天早上一套上裤子就开始分秒必争。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饭盒里的饭和菜一扫而光,况且这几天送件量比平时大一倍多,他一向效率高,当天件必当天送完,除了山洪海啸什么的,也会在留仓件里详细解释一下原因,所以他做快递员这几年在这一片区口碑非常好,当然在几个同事中他吃饭的速度也是最快的。
“听说以前可变态了,动不动就要财务部那帮狗崽子罚我们的款,有一个月我连内裤都罚的没钱买了……”
“你还好唻,没钱买内裤,我连方便面他妈的都得掰开两半吃,整整吃了一个月,可把老子苦惨了……”
快递员一个月差不多有三千多到四千块左右的工资,但快递公司罚起款来也是非常厉害的,当天件无理由延误要罚款,早上去总公司拉货迟到一分钟罚款五十块,随地吐痰五十,厂区抽烟一百,出入厂区公司不穿印有‘元丰快递’标志的工作服罚款两百,客户投诉服务态度不好罚款两百,丢货少货后查明情况后按实际原价赔偿,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当然这些也都是元丰快递总部规定下来的,吃得了这行饭,就得受得了这行管。
不想受这管束可以,要不赶紧卷铺盖滚人。
生活里没有水晶鞋和白马王子,一切都需要脚踏实地地落到实处。
谢嘉树一个人坐在门面房里的办公桌前对着电脑查件,外面热火朝天的八卦他听到了耳朵里,却不大放在心上。
他惯来的冷漠,除了谢宁浩即将要做的心脏手术仿佛对什么都不大上心,他从裤兜里抽出一支烟,点上,阳光斜斜地从卷闸门的缝隙里漏进来,破碎支离。
他低下头来猛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听恍惚听到有人的声音在对他说,“谢嘉树,希望你出去之后能好好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说话的人是个带着大盖帽的高个子狱警,声音清冷,面庞严肃拘谨,却透着一丝丝难得的人的温度。
身后平山监狱锈迹斑驳的铁门重新沉重落锁,他没有回头再多看一眼。当初怎样撕心裂肺地抗拒这样的地方,而今经过了这近十年的牢狱之灾,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意气风发荷尔蒙一上来就理智匮乏的青葱少年,他的眼里渐渐有一种让人看不透的东西,风起了,却始终吹不开那层迷雾。
他记得他出狱那天是个Yin天,后来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他走到一处商店的檐棚下躲雨的时候,雨水渐成滂沱之势。
大哥大嫂答应他要亲自开车接他出狱,奈何天公不作美,路上堵的很。
大嫂永远都是那样爽利脆生生的性子,她说,“嘉树啊,今天大嫂特意翻了黄历,说今儿是个大吉的日子,你大哥晚上天没亮就爬起来煮了你最爱吃的莲子银耳粥,他说车上带着也方便,让树儿你好好尝尝他的手艺……”
“树儿啊,等急了吧,大哥我现在正上了平山高速公路了,我看看哈,还有几分钟来着……”
“喂喂喂,老婆,我手表呢?”
“哎呀,要什么手表呀,你手机上不是可以看到时间的嘛!”
“对对对……今儿要见到咱们家小树,瞧我都高兴地糊涂了……”
“……”
电话那端渐渐传来嘈杂的声响,喇叭声,引擎发动时的嗡鸣声,吵闹声,嬉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嘉树掐断通话按键的时候,手机不慎沾了点雨水。
他记得这手机还是大哥买来送给他当十八岁成人生日礼物的,因为在狱中不准使用通话电子产品暂且由狱方代为保管,出狱的时候狱警就将手机连同Jing美的包装盒一起递还给了他。
因为怕手指擦会把屏幕擦花,所以他只用干净的袖子一点一点擦拭,手机屏幕渐渐由暗蓝褪成了深黑,然而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妥帖在心尖弥漫。
天Yin的有点闷人,他敲开商店橱窗的玻璃门用劳改时挣来的零钱买了一包香烟。
红塔山,外包装盒早已换了一波又一波,他随意抽出一根,偏着头吸燃。
烟雾四下里弥散开来,他的脸朦胧而不真切。
始终等不来大哥的那辆面包车,他有些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那包烟盒。
烟盒上赫然印着:吸烟有害健康。
他忽然觉得像是一种讽刺。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然而他此后人生的所有噩梦便也就从这一声浑厚却带着冰凉没有温度的‘死者家属’那一刻坠入无底的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