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还是潼业郡,小小悯生祠内陆风渺正在坐诊。方方正正的广济仙尊金身塑像眉目低垂,手持青囊,周身锦袍璀璨,难以和坐在一旁的陆风渺产生半点联系。
他依旧是寻常素服的样子,与普通郎中看着并无区别。只是在那悯生祠看诊是不收诊金的,是以除了陆风渺以外,也没什么大夫愿意来。
陆风渺并非是修道修得的仙身,而是功德积聚的。他似乎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一朝得道了,只不过还是寻常看诊,其他事物一概不理。
那日是个极炎热的天气,街上往来行人稀少,柳叶疯长垂到地上,打起了卷儿。
悯生祠内自然也清寂,陆风渺低头写着医案,知了不厌其烦地喧嚣着,香炉里的香火燃尽了,火光明灭在香灰里。
脚步声极轻,陆风渺余光扫到了一双沾着不少泥土草屑的黑布靴子,鞋边已经有些磨穿了。
他撂了笔,目光向上移去,面前之人似乎是个习武的汉子。此时那人额上一层薄汗,站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便定住了。
“何处有恙,愿闻其详。”陆风渺理好了手头的书稿,看着那人。
那壮汉却是没打算坐在案前,一张方口说起话来哇啦哇啦的。
“大夫,那个通络生肌的伤药还有吗,快拿点给我。”
陆风渺看了看他,亦是无言,转身从身后的药屉里取了一个小白瓷瓶出来,行至那壮汉身前。
壮汉似乎轻叹了一口气,身出左手要去接来药瓶,那声“谢谢啊”还没说出口,陆风渺一手已放置于他右肩之上,迅速顺着胳膊扫到腕口,轻轻一扭,那壮汉立即歪了身形。
壮汉反应也是极快,左手拉住了陆风渺的胳膊,力道颇重,要他放手。然而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药瓶还攥在陆风渺右手里,他垂眸看那人半跪在地上。壮汉鬓角滴下了豆大的汗珠。
“何需你多管闲事,区区小伤。”那壮汉气得额角暴了青筋。
说话间陆风渺握着药瓶的一手已扯下了壮汉的衣领。
夏日衣衫简单,又兼那壮汉的衣带皆是草草系着,陆风渺这一带,径直让那壮汉露了一半胸膛出来。
右肩头碗大的伤疤结着暗褐色的血痂,狰狞不平。探他经脉,十之阻八,已有无力瘫软之状。
那壮汉却是出乎意料地红了脸,看着自己褪掉一半的衣衫,拉拽也不是,放任也不是。
陆风渺这么钳着那壮汉的场景持续了一瞬,空气中写满了尴尬。
陆风渺撒了手,转身回到了桌案后。那壮汉急急忙忙站起来,用左手迅速拢好了自己的衣服。
“你这大夫实在无礼,好端端扒我衣服作甚,莫不是,”那壮汉满脸是汗,还不忘逞那口舌之快,“看上了咱这好身板。”说罢还挺了挺胸膛。看他脸上两朵红晕,伴着一脸悉悉索索的胡渣,实在有趣。
陆风渺坐了下来,不禁挑了嘴角。
“身板倒是不错,只可惜……”话停得很利落,没有半分拉长。
“可惜什么?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陆风渺摇摇头摊开了一张白纸,执笔写着药方,却是不理会那壮汉。
那壮汉胡乱拿袖子抹了抹汗,嘴上似乎嘀咕着:“俺们就是来寻个伤药,你整这么麻烦作甚。”他瞅着自己微微抬起的右手,话语声里不耐烦透着一星失落。
“文火慢煮,煎三次做一剂,一日一副,三日后复诊。”陆风渺似乎只是寻常叮嘱。
那壮汉这次看了陆风渺好一会儿,见他的确不像要有动作的样子,才走上前将那药方与小瓷瓶拿走了。
他行至门口,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句话。“无论如何不可强行执剑,不可运行真气。”
那壮汉瞬间苦了脸,三步并做两步赶紧消失了。
陆风渺看着他的身影似乎在发愣。
实在是有点意思。
“身板是不错,可惜是个女人。”
陆风渺倒是没有看穿变身的好本事,只是那人神色怪异,行走时右臂摆动得极不自然,又不愿离他过近,自然被他看出了破绽。
待到看过伤疤,陆风渺便已然知晓此人是谁了。
正是此人执意要从他的医庐逃走,纵是他告诫她手臂将残,她还是要拼了命撞了结界也要跑,他自然记得。尤其是右肩那块伤疤,实在是不做他人想。
却是不知这雪染非但易容功夫了得,连人物的语言神态也能揣度上个七八分,着实给陆风渺演了一出好戏。
陆风渺知她看重脸面,便给她留些面子,只是可惜她的一身剑法到底还是废了。
他欲再写他的医案,不成想摊开纸张,笔端墨水滴在白纸上晕开了一朵墨花,他还是能没下笔。
眼前没了医事,满是那张壮汉胡子拉碴的脸,两朵红晕却是显得有些好笑。
他挑了嘴角,笔下竟是无意勾勒出了雪染修竹般的侧像。
陆风渺素来清冷,只因无人见过他微笑时的样子。凉薄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