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北易,手冷脚冷地缩回被窝里又睡了个回笼觉。梦中睡不安宁,总有噩梦扰动,极其浅眠又疲惫。睡了一会儿,听见外头有响动,便也醒了。
乍见是天光微亮。
苏白撩开帷幔进来,将枕春扶起来,低声禀道:“娘娘起来瞧瞧,冯唐公公来了。”
冯唐应是无故不离天子身侧,骤然过来,定然是有要事的。枕春从无轻视冯唐,便紧赶着起来,往暖阁中去:“陛下宣看柳柱国去了,冯唐公公怎么又回来?可是陛下有紧要物件落在此处的缘故?”
冯唐见枕春出来,连忙近身禀道:“娘娘可快去御书房瞧瞧罢,陛下这会儿龙颜大怒,旁人皆进不得言了!”
“怎么了?”枕春问道。
“陛下在御书房因疫症之事斥责了柳柱国,令柳柱国重整南疆诸事。柳柱国三番四次被陛下驳了面子,君臣言语间便有些冲撞。”冯唐一看便是急着赶来的,略是喘气,道,“这本也无妨。可柳柱国前脚刚走,珍贤妃娘娘便带着庶人大薛氏生前的贴身宫女红依,前来状告皇后娘娘涉嫌毒杀三皇子与大薛氏!陛下怒在上头,恐怕是要发作的。”
“哦……”枕春细细一听,“哦?”
“此等要事,明皇贵妃娘娘如今摄理女阁,可应该去想想法子才是。”
“嗯……”枕春扶正头上的髻,“是得看看。”她心下思忖此事,觉得倒来得突然了些。抬头斜觊刚亮的天光,忽然心中有些沉重。
到底是来了。
绛河殿到御书房,本也不算太远。
可这一路走来,太漫长了。
枕春穿过那片熟悉的修竹,挑起琉璃的珠帘,再待宫娥拨开青色的帷幔。慕北易坐在御书房的上位之中,薛楚铃立在一侧垂泪,堂中跪的素衣宫女,双手并指立誓。
“红依姑娘。”枕春出声唤了句。
红依侧脸看过来,道了一句:“明皇贵妃。”她便立时跪伏下去,“陛下。我家主子虽是被废之身,如今又已冤死冷宫。但皇后娘娘先是错察明皇贵妃毒杀三皇子在先,随后被识破转口嫁祸给我家主子的nai娘,还灭口杀人结案。此乃不容辩驳的铁证!”
薛楚铃听得黯然怆神,轻以帕子沾沾眼角,启声:“皇后娘娘先是定了明皇贵妃的罪,丽贵仪为明皇贵妃洗冤之后,皇后娘娘便指认了嫡姐姐送来的nai娘。那nai娘经臣妾查证,是薛家老祖母亲自挑选入宫的。嫡姐姐在世之时,臣妾与她虽有龃龉,但老祖母是薛家之长,素来宽厚公平。她老人家已经是耄耋之年,照拂欢喜薛家的每一个子孙,勿论嫡庶,又怎会挑选nai娘来谋害她的亲曾外孙子呢?!”
枕春小心翼翼捂住心口,按捺住跳动,上前向慕北易福了福:“陛下?”
慕北易的Yin沉此刻外露在脸上,看见枕春进来,眉头亦未舒展。他想起庄懿皇太后死的那个丧礼,亦是薛楚铃与安枕春,这两个他宠爱的女人,左右进言,谏定了大薛氏的罪。
庄懿皇太后的死需要人来充罪,大薛氏的罪定得恰到好处,他便顺势允许。
柳家接连办事不利,三皇子亦是他心口的血痂。发不发作柳皇后,也在他的一念之间。
却是如此想着,只见御书房殿外一片紫色的轻云转来,枕春回头定睛一看。柳安然左手扶着煮酒,右手扶着分花,步履歪斜地急走进来。她发髻微微散乱,头顶戴的凤冠沉重压着髻侧,不胜的沉重。
“皇后娘娘身子未愈,怎么还赶过来了。”枕春嘴角轻勾,眼神落在柳安然苍白发青的脸上。
柳安然身子轻飘飘的一斜,从分花手中抽出手来,向前一扯将枕春推开,呵斥:“你竟然向陛下进此等谗言!本宫待陛下尽心尽力,绝无二心!”
枕春心神微动,索性膝盖一软,跌在慕北易脚下:“臣妾尚未说话,何来谗言?”说着指尖指向冯唐的方向,“不过是冯唐公公前来禀告,说陛下动怒。疫症肆虐,臣妾忧心陛下身子,过来劝慰罢了。”
薛楚铃见此场景,再看柳安然紫衣凤冠,想着自己冤死的稚子心中恨意如火。她向前一步,朗声启奏:“陛下明鉴。红依是嫡姐身边儿的贴身宫女,旧主已死,她没必要冒着杀头的危险前来指认皇后之罪。皇后为掩盖罪行,随意指个nai娘顶罪,是事实!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不分青红皂白也要污蔑明皇贵妃,何其险恶用心。”说着亦是心痛宛如刀剜,“三皇子是臣妾与陛下的骨rou,臣妾怎能……怎能忍受罪人逍遥法外!皇后岂能如此狠心,毒杀臣妾的三皇子啊!”
柳安然心头听得慌乱,连连否认:“你儿子分明是被淬毒的血封喉所杀,那毒淬在明皇贵妃的耳勾上,本宫误判也是情有可原。”
“若是淬在臣妾的耳勾上,又怎会落入nai娘手中?”枕春上前捉了慕北易的一只小手指,软声求道:“那日抓周礼上,只有月婉仪碰过臣妾,如今想来……”
“明皇贵妃又非珍馐宝物,哪里是人人都不能碰的呢!”柳安然怒斥。
慕北易缓吸一口气,看着柳安然的眼神又多两分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