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见宁国府尤氏带来的厨子老郑在跟大厨房的管事娘子抱怨。
“……非拉上我们凑趣儿,可不,你们这头小厨房和府外头来的都得了好大的赏赐,只我们啥好处也没捞着。”
管事的媳妇是张材家的,柳眉一向管她做张大娘。只听这位张材家的“咭”的一声笑了出来,说:“可你们也没亏着什么呀,不过就是劳动您过来蒸了几只螃蟹而已。不像人家……”
张大娘说到这儿,老郑头儿赶紧“嘘”了一声,说:“别介,人还没走呢!”
柳眉在旁心生好奇:什么,薛家礼聘来的那位厨子还留在大厨房呢?
张大娘却不似老郑那样藏着掖着,反而“啧啧啧”地赞了两声,说:“你瞧你,一把年纪,就知混日子。看人家后生,做出来的菜式,每一道都像模像样的。如今做完了,一个人在这儿认认真真的收拾……难怪老太太乐意赏人家,不乐意赏你们这些懒的……”
这下子柳眉更加好奇了,薛家聘来的,足以执掌一间酒楼的主厨,竟然是个后生?
说话间,只听脚步声响,那薛家聘来的“后生”转了出来,礼貌地对张材家的招呼一声:“张大娘,您的地方我都收拾完了,您看一看。”
“解家小哥,您这是太客气了。”张材家的在脸上堆满了笑,“便是我们府里的厨子,也没有你这样讲究的。”
柳眉这时刚刚走进大厨房,刚刚开口和张材家的打招呼。
她一抬眼,果然见到了一个非常讲究的厨师小后生。
眼前这人,不过二十岁上下,生得白白净净的,眉目清秀,这时候正低着头解身上的围裙,因此便没见到柳眉进来。
柳眉却看得清楚,这姓解的后生,身上系着的一条围裙,竟然是一整块上等水牛皮裁出来的,大约用的时间也挺久的了,牛皮磨得是油光水滑。待对方解下这条围裙,柳眉才发现,眼前这小哥,围裙里头穿的,竟然是一件青色的竹叶纹棉布直身。布料并不算是名贵,可胜在裁剪极为合身,令这人竟隐隐地有些读书人的气度。
“小川,”宁国府的厨子老郑似乎与眼前这后生相熟,开口就直呼其名,“老哥哥真是羡慕你,就被薛家这样的皇商聘了,又得府里老太太这样夸赞。小小年纪,这在整个京里,像你这样的有天分的厨子,老哥哥一只手就能数出来。”
解小川听了这等恭维话,脸上丝毫不见喜色,反而带着点儿疑惑,开口问老郑:“郑哥……”
柳眉在一旁,等着张材家的去唤管金银器皿的婆子,一面留神老郑与这解小川说话。
“我说郑哥……贵府上老太太,是真——觉得今天这几道蟹菜不错么?我怎么觉得端下来的时候,都剩了不少?再者,府上封赏虽厚,可递下来的时候,却也没有指名哪一道更好些?”
老郑打了一个呵呵,笑着说:“西府这边,就是这么个例——老太太都不指名的,那意思就是,都挺好、都挺好!”
柳眉扁扁嘴,心里暗笑老郑睁着眼说瞎话。
小厨房那头,收到赏赐的时候就明说了,是赏给“蟹酿橙”与“蟹壳黄”的。
解小川听了,眉心皱起,犹豫道:“真的么?”
张材家的显然对这解小川也极有好感,当即笑道:“我们府里那位佩着玉的哥儿,你大约也听说过,最是金尊玉贵的。他是指名说了,你那道……什么什么羹,最是合他的心意。”
张材家的显然是想说四美羹,可又记不确切宝玉说过的那个名儿。
柳眉下意识地就接了一句口:“四美羹!”
与此同时,解小川也微笑着答了一句:“是四美羹。”
两人异口同声,话音甫落,解小川自然而然地侧目,一扭头,定定地看了柳眉一眼。
柳眉此刻板着脸,装着没事儿人一样,好似刚才那三个字压根儿就不是她说的。
其实柳眉心中正大叫惭愧——
作为一个以厨艺为生的人,她很能理解解小川眼下的困惑与不甘。
明明是花尽心思,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做出来的菜式,却这样莫名其妙地叫人忽视了。甚至贾母这等礼尚往来性质的随性打赏,令这种忽视更加明显。柳眉若是解小川,心里也一定是郁闷的。
更何况,蟹宴的起因在于宝姐姐在贾府炫富——这锅,其实不应该叫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甚至带着点儿儒生气质的厨子解小川来背。
于是乎,柳眉在解小川的注视之下,装作一副毫无同情、满不在乎的模样。她是个很豁达的人,所以这时候能给自己极好的心理暗示:同样的,这锅,也不能由自己的娘和小厨房来背,不是么?
解小川盯着柳眉看了片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缓缓双臂上卷起的衣袖放下。他身上那件青色的外袍,放下袖子之后,几乎连一点油迹污渍都见不到,叫人难以相信这竟是一名在厨房里忙碌了大半天,整治出了这许多道Jing致蟹菜的厨子。
柳眉却顾不上解小川,见管金银器的仆妇进来,赶紧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