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盖的尖锐气质毫无遮掩地显示出来,微陷的眼窝使得他的目光格外深邃。那些吊儿郎当、让人时刻想揍上一拳的混混气质倏忽褪去,他定定地望着司马康,一句一句地冷声逼问道:“满朝上下,除了从难民堆里爬出来的主子,还有谁真正关心百姓的死活?满朝上下,能推您一把,让您实现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的,除了主子还能有谁?主子拿命在赌,而您想做大事,却连一句准话也不肯给我们,儒家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难道只是一句空话不成?”
这一番慷慨激昂、绵中带刺的话砸过去,司马康终于抬眼,那不冷不热的态度倒是变了,却只是不骄不躁、不急不缓地轻笑一声。
“我的血,早在几十年前就凉了。旺财小子,你这激将法对老夫没用。”
初九一噎。初一正想接话,司马康却摆手,直言不讳地说道:“得了,小狗蛋你也别跟老夫玩红脸白脸那一套。”
老狐狸果然不好对付。
初一与初九对视一眼,目光均有些凝重。
“别急着动手。”
司马康见状,呵呵笑道:“唉,一代不如一代。年轻人,还是太浮躁。”
在初九、初一两人齐齐的瞪视下,这倚老卖老的糟老头子锤了锤发麻的腿脚,随即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才转过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既然上了你们的车,难道还会跳下去不成?只是你家主子行事,有时过于离经叛道,只看结果,不论手段,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我若知道来龙去脉,便免不了要出于忠君之念出手阻止……年轻人啊,你们再多活上些年头,就会明白世事艰难,难得糊涂啊。”
他口中称老,实际却不服老,重新来到这座恢弘的皇城,那些属于老人的沉沉暮气一点点从他身上褪去,雄心与壮志在他行将就木的老朽身体中渐渐复活,若非脸上的道道褶子,他此刻看上去几乎像是一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
“也差不多到地方了,我还要去拜访几位老友,你们不方便跟着,我自己走着去,你们二人在我的落脚处等我便是。”
司马康说完理了理衣袍,肃然地直起身体打算下车,顿了顿,目光炯炯地回头看了初九一眼,忽然又笑了:“你那满堂春唱得其实不错,就是最后几句跑了调。”
满堂春是几十年前曾在京城流行过一阵的yIn.词艳.曲,难为一代大儒司马先生这么些年了却还记得清清楚楚,想必当初年少轻狂时,也是条道貌岸然、风流倜傥的大尾巴狼。
市井嘈杂之声隐没了司马康的背影。
初九目瞪口呆地目送这位同道中人走远,连“司马老头”都不叫了,充满敬畏地朝初一开口道:“这通身气度,司马先生当年一定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哪里的大场面,朝堂还是欢场?
初一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只是沉默片刻,初一忽然想到了什么,皱眉问道:“你刚才劝司马先生时,说什么关乎黎庶福祉。你知道主子要从天机阁里拿什么东西?”
密卫里分工明确,除了孟昶青与掌总的初一之外,其余的人包括初九,都只知晓跟自己任务相关的那一部分计划内容。
“我怎么会知道,就是那么一猜。”
初九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你可是第一个跟随主子的,主子的性格你还不知道么,做事有私心有公心,可归根结底,那点私心最后还是为了公心。譬如改漕归海,与整个浙党为敌,一般人谁能干得出这事。为了推进某些事,他几乎不计代价,这么多年,又何曾变过?”
孟家灭门,年幼的孟昶青流落江湖,经历了一场削骨剥皮的蜕变。这么多年,他其实从未自那场灾祸中走出来,只是他将恐惧与仇恨藏得太深,除了最早跟在他身边、且如今还活着的初一、初六、初七、初九等寥寥几人,再没人能窥见他身上残留的那一鳞半爪的痕迹。
——他的一举一动皆有目的,可谁会在乎其中层层隐藏的深意。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为那件事情做准备,表现得却几乎就像个在名利场中打滚,热衷于争权夺利的“正常人”了。
“主子的初衷……”
初一微怔,喃喃到一半就警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在揣摩主子藏得最隐秘的某些东西,顿时悚然一惊,随后又忍不住怒道:“你倒成了主子肚里的蛔虫,伯牙身边的子期了?滚蛋!”
初九却笑笑,不光不滚,还索性在车上找了个地方,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你吼什么,怪没意思的。咱们最初的十个人,现在只剩下一半了。我其实挺不喜欢你这拒人于千里之外,事事都爱端着的脾气的,你大概也不喜欢我,没办法,稍微忍一忍,反正过几日我又要走了。”
初一抿了抿唇,想照例喷他几句,却发现鼻子不知怎么的竟有些发酸,顿时恼羞成怒道:“你走了最好,主子身边又能清静几天。”
“你这脾气还真是万年不改,嘴里说出来的什么话都得反着听。”
初九笑道:“你别急,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