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认字,你应该看到了。”
唐子明指的是报上刊登的离婚启事。
张嫣这下真怕了,手抖的厉害,瓷碗从手里脱落,猝不及防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她张了张嘴,话没出口,眼泪先掉了下来:“子明,你别吓我……什么、什么离婚啊?我不想跟你离婚,子明……没了你我怎么活?我做错了,你告诉我,我改、我学,好不好?我学认字,我……给我点时间,我也可以像乔小姐那样,陪你yin诗作对,陪你去你那些朋友们的聚会,我——”
唐子明的眉心拧出一道深深的刻痕,忍无可忍怒喝道:“够了!”
张嫣吓得一哆嗦,小脸发白。
唐子明把报纸拍在桌子上:“你怎配和秋露相提并论?简直恬不知耻!秋露是我的soul mate,我的灵魂伴侣,茫茫天地间,唯一能和我灵魂共鸣的人!至于你——张嫣,你能说出来我的文章为什么优秀吗?”
张嫣低下头,又急又怕,手指绞在一起,恨不得搓下一层皮。
几次动了动嘴唇……胸口闷得慌,喉咙像堵着石头,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说的对。
她不可能是乔秋露。
乔小姐是美名远扬的大才女,出口成章,古今中外的典故信手拈来,留洋时候认识了同在海外的唐子明,两人一见如故,很快坠入爱河。
只可惜,乔小姐是个有婚约在身的,未婚夫是赫赫有名的沈景年,上海滩翻手为云覆手雨,洋人见了都得礼让三分的沈二爷。
而唐子明……有她。
张家和唐家是世交,很小的时候,两方父母便定下儿女的婚事,可随着两个孩子年龄渐长,性情和眼界却是越发不相配。
唐子明师从北平的文学大家,进最好的学府念书,后来又远赴重洋求学。唐家门口,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他的朋友全是才名出众的青年。
张嫣养在深闺,差一点就裹了小脚,不认字,从小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
最要紧的是,她连打扮都不会。
未嫁时尚且用些胭脂水粉,嫁了人,整天忙里忙外的Cao持家务,压根没心思理会一张脸蛋,每天都想多长出一双手,侍候公婆,照顾只知读书不食人间烟火的丈夫,还要拉扯年仅六岁的唐家小弟。
唐子明谈的是风花雪月,她脑子里装的全是柴米油盐。
用唐子明的话来概括,张嫣是个俗气,见识短浅,土里土气的女人。
这样的她,学会认字都勉强,怎可能欣赏的来丈夫的文章?
别说欣赏了……刚才丈夫脱口而出的洋文,什么馊了的梅特,她根本听不懂。
丈夫对她说话,就像对牛弹琴。
唐子明的朋友,谈起他这位太太,都说可惜。
可惜了堪称惊才绝艳、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才子唐子明,每天只能对着木头疙瘩一样的妻子,他的才华无人理解,他的苦闷不得纾解。
直到他远赴海外,直到他认识乔秋露。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唐子明不仅学到了海外激进前卫的思想,更遇到了他毕生的真爱,他和乔秋露约定,一回国,便双双解除婚约,为了爱情,他们必须孤注一掷,决不能回头。
可唐家两老不答应。
唐子明一提离婚,父母便胡搅蛮缠,母亲更放话,他敢离,就是逼他老母亲去死,看他这个不孝子,还怎么在外头抛头露面。
他们不理解他的决定。
在他们眼里,张嫣是个无可挑剔的媳妇,他念书,张嫣服侍他,他离家,张嫣也能把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把两个老的和他弟弟唐子睿照顾的舒舒服服,这么好的媳妇,他是傻了才不想要。
唐子明为此气得食不下咽。
这些人根本不懂他的追求,不懂比生命更重要的爱情和自由……唐家就像一个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囚笼,死死地困住了他,想要将他也拖进这早该入土为安的封建旧俗,浑浑噩噩度过终生。
他和父母展开了持久的战争。
父母不答应,他也不肯妥协,就这么拖了一年又一年。
一直到前年冬天,两老相继得病过世,张嫣Cao办完丧事,唐子明不好立刻提离婚,只能又忍耐着等了两年,总算等到了今天——他起草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将离婚的消息登报示众。
乔秋露已经回国,肯定也看到了。
唐子明想到乔秋露,内心犹如一把火在烧,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飞向他深爱的人,因此,面对眼前哭哭啼啼的妻子,他更感到嫌恶。
“子明……”
张嫣揉了揉烫红了的手,可怜巴巴地拉住他的袖子,抽噎说:“爸妈……在天有灵,不会希望见到你休了我的——”
“不是休了你,是离婚。”唐子明气上心头,看着张嫣,便有一种鸡同鸭讲的烦闷,沉沉压在胸口:“阿嫣,我告诉你,我想跟你离婚,不仅是为了我,为了秋露,甚至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