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也算是团圆。
我妈走进屋子里,一边念叨着,无非是家里太小,没什么好东西好招待之类的寒暄话。
她从壁橱里拿出一袋焌米,泡了几大碗米茶,所谓焌米,是我们本地的一种小吃,就是炒米,也叫做“妻米茶”。大米倒入烧热的铁锅,翻炒成褐黄色后,起锅后放入竹编的大簸箕内,划匀,最好是平铺的细薄的一层,晾晒3至5天,大米内的水分晒干后更易储藏。吃的时候舀出几勺干米,适量蔗糖,冲入开水即可食用。
这样的茶我们村里干农活的人经常当点心,热量很高,解渴又顶饥,喝一碗就半饱了。
陈圭的爸爸妈妈进屋拦着说不用麻烦了,陈老爷子却说很想这个茶,很多年没喝了,以前在生产大队里只能偷着喝。
每人一碗,我妈特地给陈爷爷换了个盛汤的海碗,在里面多加了好几勺炒米。
陈家的大人们都很客气,自己进去端茶。陈圭进不去,这是当然的,他坐在轮椅上,如果要进去,必须有人抱着他和轮椅迈过我们家门槛。
而且,他的轮椅两边扶手之间的距离,要比我们家门的宽度要长一些,难怪他们都在门口说话,因为他的轮椅无法抬进我们家。
我一向不怎么爱吃这个茶,我妈自然知道这一点,也不会浪费糖水给我多泡一碗。
我蹲在院子里,在阳光下摊开隐隐作痛都的手掌。
两个手掌都擦在地上,蹭磨了一块皮,见了红,皮没有掉下来,摇摇晃晃粘在手掌上,因此血也包在里面。
我看着手掌上一片摇摇欲坠的外皮,里面透出了一点点血ye的颜色,我试着按了一下,手掌一痛,血被挤出来一块,沾了血的外皮更加摇摇欲坠,挂在手掌上。
看着很不舒服,所幸伸出手指,把粘连的那块皮rou撕下来。不是很痛,本来这块皮也快掉了,似是一拉开,红红白白的手掌 ,伤口更加狰狞。
动了动手掌,把渗出来的一点血ye抹掉。我回头看了一下陈圭。
他正在看院子里的两株开满白色栀子花的栀子。那是姐姐小学的时候从学校里折回来插在院子里的,竟然活了,每年四五月份都开出香气浓郁的花朵,整个院子都是轰轰烈烈的栀子香。
我跳下石阶,从地上折了两根细细的木棍,在开的极其旺盛的栀子前面转悠,栀子花开的艳丽,又白又艳,只是叶片上很多虫咬的痕迹,我转悠了一会儿,偷偷斜眼,从余光里看了陈圭一眼。
带有虫洞的碧绿的叶片底下有一根肥胖的青虫,很长很胖的一根,全身都绿,背上有黑色的斑点,怎么看怎么怵人。我从地上捡了一截细细的树枝掰成两段,来来回来,抓了好几根,用树枝夹着扔到邻居家门口,很快他们家的鸡赶过来把虫子吃了。
“欣桃你把这碗端出去给陈圭哥哥!”
“喔。”我站起身,扔掉了树枝。
“不用麻烦了,我替他端就行,不用叫欣桃了……” 我听见陈圭妈妈的声音。
我听到之后,赶紧跑进去,赶在他妈妈之前端起碗,送到陈圭面前。
他接过碗,眼眸像上看了看我,我看到他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水晶一样,明媚干净。
有个老师曾经说过,一个人的状态,一生之中,都在眼睛里。初到人世的婴儿,眼睛黑白分明,天真无知,跃跃欲试的兴奋裹挟着一泡水,含在眼中;行将朽木的老人,眼廓皱缩,眼白浑浊,眼珠发灰,瞳膜干涩可怖,毫无生机。
把俗世的太多浑浊事看进眼里,破了戒,造了孽,出生时裹挟在眼里的盈盈秋水,发涩,发浑,流了泪,眼睛里还是干,还是热。
可他的眼睛这样滋润动人,眼珠像在清溪下洗净的鹅卵石,泛着清凌凌的光华。
他说谢谢。眼睛轻轻凉凉的,对我有点疏离。
我多么想告诉他,不要防备我,我很好相处人很好的呀。
“我叫杨欣桃,欣欣向荣的欣,仙桃的桃,你呢?”
“我叫陈圭。”他说。
“什么‘gui’??哪个‘gui’,怎么写啊?”识字能力有限的我。
“上下两个土交叠。”他说。
我捡了块小石头,在地上写了一个字:“这样,两个土?”
陈圭点点头。
我希望能再跟他说几句话,可是他只顾埋头吃东西,对我视而不见。而我,简直被他迷倒了。这么说有些夸张,可是他真的很帅气。跟他再说说话,又有点尴尬,只好站回那片阳光里。
他一勺一勺地吃,我看到他把汤匙捏在手里,从碗面上掠过,白白的一层焌米,汤匙也是白的,惟有两片嘴唇是红艳艳的,嫩嫩的像两片水豆腐,极少有褶皱。
等他把浮在茶水上的炒米吃光,剩下一大碗茶水,并且把它放在我家门口的一大堆转头上时,他妈妈很快出来,把茶碗端进去。
后来他爸爸抱他上了一趟厕所,我们家乃至我们村都没有马桶,只能去后山的小树林里解决。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