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她来时也唯恐这个婆婆横眉冷眼,毕竟大婚当天的仪俗都反了,多少会惹她不快。没想到她脸上竟毫无怨怪的神色,宽和大度从她的眼睛里直接流露出来了。
女使燃起了香,执事引她到拜位上,她平掖两手举于眉前,对太妃拜了四拜。但凡尚公主的人家,在对待公主媳妇的礼仪上有一定的规矩,普通人家公婆受礼理所应当,就算跪地敬茶,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但搁到帝王家,那就大大不一样了。公婆受礼过后,必须起身还礼,公主四拜,公婆还两拜。当然礼不是白还的,公主有物馈赠,至于究竟算是孝敬还是赏赐,那就全看个人见解了。
太妃不是个小家儿气的人,道了谢,接过漆盘交给边上服侍的,自己亲自来牵婉婉入座,颇有些唏嘘地感慨:“殿下大约还不知道,我和你母亲徐娘娘,在闺阁中就交好。朝廷指婚,你母亲进宫侍奉孝宗皇帝,我奉旨下嫁南苑,一南一北相隔几千里远,自此联系才渐渐少了。你也晓得的,藩王无旨不得入京,我每常想你母亲,就和良时的阿玛哭闹。后来总算有了机会,孝宗皇帝办藩王大宴,我随良时的阿玛进宫看望徐娘娘,那时候你已经五六岁了,咱们见过一面,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
像一般的富贵人家,从老到小都讲究矜持,头一回见面,能说这么多的真少见。婉婉有些意外,但不觉得反感。尤其太妃和她母亲有渊源,这么一来反觉贴心了。
婉婉就是这样,脾气好,性子软,别人要是以诚待她,她自然也会同样回馈。
她腼腆地笑,“那时候太小,竟不记得了……”
太妃依旧满怀眷恋地看着她,“瞧见你,就和瞧见徐娘娘是一样的。那次我没能久留,统共待了三日就回南京来了。见面的时候你母亲身上已经不大好,到了冬至一日弱似一日,年后就……”忽然意识到大喜的日子不该说这个,忙打住了,换了个笑脸道,“我昨儿就盼着见你来着,高兴得一晚上没合眼。今儿见了,果真和我想的一样,细看这眉眼,还有小时候的影子。你初到南苑,难免认生,不碍的,往后咱们是一家子。我没有生养女儿,拿你当自己女儿待。你呢,万万不要和我见外,良时要是哪里做得不当了,你只管和我说,我自然教训他。”
太妃是很和煦的人,即便说了很多,一字一句都平实可靠,绝不会产生献媚的嫌疑。宇文良时到了她嘴里不过是个平常的儿子,万一做错了事,有母亲借着教训打圆场,婉婉甚至有点向往这种充满烟火气的生活了。
她两手压着膝头霞帔,颊上红晕浅生,微微低着头道:“多谢额涅了,南北的规矩未必相同,倘或我有失礼的地方,也请额涅多多提点。”
几乎无一处不齐全,一位帝王家的公主,有温婉的脾气和谦逊的态度,这点是很难得的。太妃做女孩儿时也养在京城,家里老太爷门生遍布京畿,逢年过节诰命往来,见了太多太多的闺秀和宗女。那些金贵人儿,未必有傲骨,但却有傲气,好好的一句话也能说出她们的不可一世。然而真正的金枝玉叶,三朝唯一的公主,她淡然又持重,怎么能不撞到太妃心坎儿上来?活脱脱就是徐贵妃当年的样子!
婆媳好好说了一回话,边上的婢女才提醒:“老太太,两位爷和庶福晋们在外头候着呢。”
太妃才想起来,噢了一声道:“竟把他们都忘了。”说着觑婉婉脸色,毕竟年轻的姑娘,瞧着丈夫跟前有别的人,连儿子都那么大了,不知道是什么想头。但终归纸包不住火,都是明面上的事儿,藏着掖着也不成就。
她点头,“都请进来吧,叫他们给长公主殿下磕头。”
婉婉倒是平静的,就像铜环跟她说的那样,宫里有侄儿们,也有皇帝哥子的三宫六院。这世道,男人房里有几个妾侍太常见了,她心胸开阔些,也就不觉得怎么样了。
穿着葛布箭衣的太监虾着腰在前引路,簇新的靴底在青石砖上踏过,清脆又急促。后面跟着两个七八岁的孩子,小小的人,打扮得像模像样,干干净净一身祁人的吉服,外面是小马褂,里头是四开衩的袍子。进门来,啪地打了马蹄袖,稳稳请了个跪安——
“儿子澜舟……”
“儿子澜亭……”
“恭请额涅金安。”
婉婉愣住了,看了铜环一眼。没想到这就成了别人的母亲,就算早有了准备,依旧难掩惊讶。
太妃眼见她发怔,指了指大一点的孩子道:“澜舟今年八岁,是庶福晋塔喇氏所出。”
她介绍的当口,一个旗装女子上前来磕头。祁人的着装仍旧保有他们的特色,衣皆连裳,脚上蹬着花盆底,头上戴着旗头。跪地的时候绒花和头面几乎要扫到尘土,看着就很费劲的模样。
婉婉说:“不必拘礼,起来吧。”
孩子活络,一下就站起来了。那位庶福晋难了点儿,因为脚底那块木疙瘩有三寸来高,必须婢女搀扶才能起身。
婉婉偏头看,那位大爷生得真好,粉雕玉琢,像观音驾前的童子。眼睛随了父亲,眼里有金灿灿的一道环,俨然是小号儿的宇文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