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请起。”他低声道。
我再礼而抬头,天子看着我,面容似几分疲倦几分悲伤,和在一起,却看不分明。
“陛下节哀。”我轻声道。
天子微微颔首,却看着我:“若朕未记错,丞相府中,唯夫人一人而已。”
“正是。”我答道,“如今家中舅姑、夫君、叔叔皆不在,府中只有妾一人。”
“朕也听说,大司马在邰州,是么?”
我没有抬眼,却能感觉到他目光的直视。
“正是。”我答道。
昨夜的祸事之后,程茂为了稳住民心,将魏郯未死的事传播开去。没多久,全城尽知。据严均说,魏府家人,绝大多数也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才跑回来的。
如今,此事传到天子的耳朵里,也并不稀奇。
“梁玟。”天子缓缓地念着这个名字,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奇异的笑,“大司马棋走千里,布下一个如此大的局,必是有趣。”
我心中一哂。没错,连我蒙在其中,如果魏郯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恼。
“妾唯愿人人平安。”我说。
天子看着我,声音温和:“吾妹之事,还请夫人多多Cao劳,如有难处,但禀无妨。”
我应下,向天子再礼。
从宫中出来,心底始终有一股怪异的感觉。
想起方才与天子对话的情形,我很快明白了这怪异从何而来。我和他,从前共患难,也曾真诚相待。如今,我们竟有几分像演戏的优人,戴着或哭或笑的面具,而底下的心思,恐怕只有自己知道。
感慨不是没有。可如今的情势,我们都没了退路,避无可避,不如面对。
离开皇宫之后,我又到雍都的别处转了转。
昨夜的乱事,虽是由魏康而起,对雍都破坏最重的,却根本不是魏康。魏昭意图挟持天子攻打皇宫,自不必说;辽东兵撤走之时,为了阻挡魏康,竟将城北和城西的民宅点燃多处。昨夜细柳营夺回全城之后,除了剿清流寇,更多的却是四处扑救大火。
一些地面干净的道路上,筋疲力尽的军士顾不得浑身邋遢,在路边就地歇息,躺得横七竖八。而因屋宅被毁坏而无家可归的民人,则大多安置到了庙宫里。
万幸的是,这里面没有李尚。阿元告诉我,在凝香馆的时候,李焕曾经去过一趟,报了平安。
雍州府的府卿班斐是魏傕任命的,年已五十,处事颇为稳妥。他将府库的仓廪开启,取来粮食熬粥,分与民人。又在庙宫的空地上搭起草棚和帐篷,作为这些民人暂时的安居之所。
“大司马曾经颁令,雍都凡天灾兵祸以致屋宅毁坏者,由朝廷补偿重建之资。”行走在草棚间的时候,班斐向我道,“城北、城南都是户不足十金的人,故而细柳营占据雍都之后,民人并无恐慌。”
我听得这话,怔了一下,不禁觉得好笑。魏昭此人,大事糊涂,小事却是聪明。都要逃走了,还不忘区分哪里的人不能得罪。
回府之前,我去了李尚的府上。
他和李焕都在此处,见到我,十分诧异。
待在堂上坐定,我与李尚寒暄了一会昨夜之事。他的家宅附近,也有几处被郭承手下的军士纵火,不过他们的位置比较偏僻,并未遭殃。
“马奎等人明日就到,只是如今这事态,入城出城,恐怕都难了。”李尚道。
我颔首,若非他提起,我几乎已经忘了此事。不过来了也好,魏郯一天不回雍都,这里就一天算不得安稳。
“我此番来,乃有一事要与李掌事商议。”我对李尚道,“延年堂的药庄,如今可还存有多少药物?”
李尚讶然,立刻命李焕将账册拿出。
“夫人请看。”他将账册翻开,呈与我,道,“大公子出征之后,延年堂**制药,如今存货之数,都在其中。”
我看了一下,里面的许多药物,都是如今急需的,货量也不少。
“不知货物如今在何处?”我问。
“都在延年堂。”李尚答道。
“李掌事,”我思索了一下,道,“昨夜城中生乱,军士死伤甚重。如今太医署已无药,正是燃眉之急。”
李尚立刻道:“夫人之意,某已知晓。今日早些时候,太医署曾遣人来问。只是药物乃当下奇货,某恐说出之后会招致朝廷强取。”
这顾虑的确在理。朝廷一向重农抑商,而动荡之时,更有非常之策。市中的粮食、布匹等日用之物都由大司农府掌控,随时征调。若是讲理的,平价收购,商人还不会亏得许多;若是遇到不讲理的,强行征走,商人亦不得有所怨言。
想帮是一回事,如何帮,又是另一回事。太医署能管的,不过是寻药医治,而收购货物,则要经由大司农府。如今的大司农刘昱,就是前番病逝的大司农刘寮之子,能力平庸,魏郯原本并不愿意让他继任。许是我觉得魏郯看人一向有他的道理,对于这个人,我也不信任,往简单小器里说,他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