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着纸,临到中年,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当真要和离?”
吴氏坦然看着苏护,发觉他那双深褶子的大双皮下,终于清晰无比地映出了自己的影子,纵这人荒唐无度、留恋花丛,可当真长了副好皮囊,这般直直凝视,竟仿佛有了别样的深情,单纯得让人忍不住想要相信和沉溺。
可惜她此时已心如止水,荡漾不起来了。
吴氏惨然一笑:“老爷,签字吧。”
苏护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袖手取了郑妈妈捧着的狼嚎,挥笔而就,“苏护”两字便落在了和离书上。
吴阑儿、苏护一左一右,排列得整整齐齐,团团圆圆。
和离书初成。
只待拿着这去官府报备,两人便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没关系了。
吴氏面上似憾似喜,执着一纸郑重地福了福身:“老爷,保重。”
青灰色裙摆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苏护默默地看了一眼,胸口空荡荡一片,有股隐痛泛上来,可他糊涂了一辈子,又岂会在短短时间内明白过来?只隐隐约约地明白:往后的日子,大约是不同了。
从携着柳媚儿怀胎之喜,到绝育药,到丽姨娘和大女儿之事,苏护早已说不清自己是等何滋味,只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话也未说一句,便袖着手蹒跚向外而去。
郑妈妈看着,叹了口气,暗想:作孽噢。
吴氏长呼了口气放松下来,见苏令蛮懒洋洋地看着自己,才邀功似的弯了弯嘴角:“阿蛮,阿娘刚刚表现得如何?”
苏令蛮点点头,“阿娘今日是这个。”
她竖了竖大拇指,吴氏这才笑开来,笑里隐隐有了快活之意。
“不过……还有一事,”苏令蛮抿了抿唇,为难地道:“阿娘,阿蛮不能离开苏府。”
“为什么?”吴氏惊诧地瞪大双眼,一脸急惶地抓住了苏令蛮的袖子道:“可是,可是阿蛮恼了阿娘?阿娘糊涂,阿娘不是故意的……阿娘只是钻了牛角尖一时想不开,以后不——”
“不,不是这个原因。”苏令蛮打断道,双唇因用力微微发红,透出一股血色,她伸手扶了吴氏在塌上坐好,半蹲下身直视着她,安抚道:
“阿娘,你别急,此事说来话长。”
吴氏从前生活得过分单纯,不曾留意过那些不同寻常,心中虽奇怪阿蛮不肯与她走,可她向来有个好处,那便是善听人言,从不强人所难。
她心中明白,自己这个女儿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干脆也安静下来,不再言语,只默默地用那一双温柔的眼睛看着苏令蛮。
“阿蛮,你说罢。”
苏令蛮转头朝后瞥了一眼,郑妈妈知几,哪还不明白二娘子这是有话不便与她们听?
干脆直接拉了翠缕出门,小八紧随其后,房内唯留一个绿萝守着两人。
“阿娘还记得我解了这胖症之事?”
苏令蛮俯身取了两盅茶过来,一杯给了阿娘,人直接坐到了榻旁的八仙座上。
“自然记得。”
吴氏无声地看着女儿,芙蓉面秋水眸,女儿日复一日地光彩照人,近两个月来几乎是脱胎换骨,她哪能不记得?
苏令蛮牵了牵嘴角,干脆按前后顺序捋清了,按照时间顺序将事情娓娓道来。
说到中毒之时,吴氏明显一震,面色发白,可她按捺住没问,听到近日接二连三的Yin谋,纵她那脑袋瓜子不常用,可也渐渐明白过来苏令蛮为何不肯与她走,执意要留在苏府——
幕后之人绝非她一个和离的妇人能管得,若阿蛮当真随了自己,两人必定是蚍蜉撼树。
苏令蛮也在注意自己这个素来柔弱的阿娘,却惊诧地发觉,阿娘一反常态地没有流下那些个麻烦又无用的眼泪,除了发红的眼眶,竟是毫无异色。
“阿娘……?”
苏令蛮放下茶盅,示意自己讲完了。
吴氏怔然回神,心里是翻江倒海,苦一程,又恨一程,只觉得过去的自己是十足的混账。
她从前隐约知道,自己这个阿娘是不大够格的。
可也不曾想过,竟然是如此混账。
在她还沉浸在那懦弱而无用的感情里时,自己这唯一的女儿竟独自一人遭受了这些,险些便没了,登时后怕不已,一把抱了苏令蛮在怀拍了拍:“阿蛮,是阿娘不好,阿娘大错特错。”
春日的暖风透过小窗轻轻拂过屏风,纱幔,落到人身上,像偷偷钻进了心里去似的,暖得让人忍不住微微鼻酸。
苏令蛮嗅了嗅鼻子,努力忽视掉那一点涩意,粗声粗气地拍了拍阿娘的背:“没,没事,我不怪阿娘。”
不怪么?
大约总还是怪的。
在那些爹娘不该缺失的时间里,她被偷走了一大段时光,可这个仿若重生过来的阿娘,又仿佛在那些孤独又冰冷的过去里注入了一点温暖,让她这个务必缺爱的“乞儿”仿佛一夕间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珍宝。
绿萝安静地垂下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