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孩子一个机会。
让上帝的归上帝,让撒坦的归撒坦。依稀记得是十七岁那年行煦光告诉他的,他说医生的职能,就是尽力而为。
其实,病人也一样,无论是面对自己的还是面对别人的,只要人面对生命,就只能尽力而为。
“怀旭……我…不要了……”时酒偏过头,避开了周怀旭往他嘴边送汤的瓷勺。
“好,不要了。”周怀旭放下汤,牵紧他的手又吻了吻,嗓音竟有几分shi润,“不要了,以后不生了。”
“说…说什么呢…”时酒弯了弯眼角,意识到有濡shi的东西划过脸颊,硬挤了个笑容,“我说…不要汤了…孩子…孩子还是要的。”
周怀旭未来得及说什么,时酒已经哀叫起来,捂着肚子疼得打滚,旁的几个小护士急急忙忙把他压制住,喊来产科大夫一看,才知道是入盆了。
“羊水破了,孩子不大,胎心正常。”医生俯下身子仔仔细细查探了一遍,安慰道:“早产儿,好生。”
好生,不好活。那医生看了气若游丝的时酒一眼,没多说话。
就算孩子没事,大人也够呛,怕是生完就得进急救室——血压心率都太低了,那些海洛因,哪有那么好对付的。
唉,造的什么孽。
时酒苏醒前,行煦光预估了最糟糕的情况——孩子,或者大人。现实总会教导人们如何书写无奈二字,如何认清那十二个笔画,如何将选择的煎熬刻印在心里。
如果不是他醒来,行煦光知道,周怀旭会保大人。
可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因为是初次注射海洛因,并且并未达到身体负荷的极限量度,时酒的神经元只是作出了抵抗的命令。孕期的omega像是一株含苞待放的花朵,或挺立或招摇,或娇弱或柔韧,都在为繁衍让步。也就是说,孩子已经耗去了时酒太多的生命里,而等价交换的,是胎儿的稍受影响与他不堪一击的免疫功能。
作为医生,行煦光懂得保留最具有价值的部分,而对生命来说,最具有价值的,就是生命本身。先剖腹产保留孩子,再抢救时酒——医生本能告诉他的完美处理办法,其可能付出的代价,就是时酒命悬一线,甚至弦断命终。
可如果延迟生产时间,时酒和孩子可能一个也保不住。omega的生命即便柔韧如雪下青松,到底也还是根基薄弱,就像初冬湖面的碎冰,曾经透支得太多,可以承诺的、支撑的就太少了。舍去孩子固然有所增益,但其实也救不了太多。
他感叹,万幸时酒醒了,老天有眼。可看到时酒疼得牙齿打颤,心中的担忧就涂添一层又一层——海洛因的效用还在继续,它刺激了时酒脑神经的兴奋程度,直接或间接增添了时酒的痛苦。免疫系统本身的抵抗会使人浑身无力酸胀,而神经元对五感的捕捉能力却会增强,分娩的疼痛本就难忍,再经身体放大处理,不知得把时酒疼成什么样。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痛到来的刺激感,也许会让时酒上瘾。
“啊——啊——嗯啊——”他看不下去,退出了病房,决定联系一下时涛。回眸看见周怀旭陪伴在时酒身侧柔言软语的样子,舌尖有些微的酸苦。
那样张扬而明媚的少年,他也曾经向往过。
行煦光喜欢过时酒,在他们相遇之后,在周怀旭出场以前。
他没奢望过和时酒在一起,那时青春年少不知愁滋味,喜欢就喜欢了,不过多上几份心,对时酒嘘寒问暖多一点点,探望嘱咐多一点点,关怀追随多一点点。
隐秘的心思不过是懵懂的几分情丝,他想,也许是beta与omega之间缺乏浓烈的吸引力,所以他对时酒只有分寸得当的喜欢,而没有非卿不娶的爱恋。后来周怀旭出现,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结论。时酒看他的时候,没有看着周怀旭的那份飞蛾扑火般的向往与渴求,虽然时酒自己不知道;他看着时酒的时候,也没有周怀旭眼中的势在必得与控制欲,他只是喜欢时酒而已,愿意和时酒在一起而已,想一想,都算不上深沉的寄托。
Beta就是如此,他不懂深如汪洋的羁绊与牵扯。
再回到病房,行煦光就望见时酒咬了块帕子,右手捏着床单,左手抓着周怀旭的胳膊,配合着医生护士的吩咐在使力。因为疼,抓得太用力,短短的指甲竟也划破了周怀旭的皮肤,偏偏还不撒手,力道大得似要筋骨分离。
“唔嗯……”实在是咬得牙酸了,时酒才喘了几口气,泪眼朦胧地望着周怀旭皱眉头。
新晋准爸爸头一回陪产,看见他的表情,也慌得不得了,听见医生说快了快了,只好低声安慰着时酒。
“再努力一下,孩子就快见着了……”替他擦汗的护士也激励着,眼睛时不时扫过床后琳琅的仪器,显出几分慌乱来。
“明明胎位是对的……”负责观测情况的医生喃喃了一句,动作也有些粗暴了,竟是直接压了几下时酒的肚子,疼得时酒又是一阵急痛袭来。
冰凉凉的、轻飘飘的、软绵绵的——原来疼到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