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叶绍卿怔怔望着院子里暗色的树影。
他仿佛又看到那抹白色身影,站在树下,寂静出神。那应当是他与宋景仪吵得最凶的那日,他刚送走玉龄,而宋景仪,方知自己身怀有孕。
“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叶绍卿一遍又一遍地低声重复这句诗,遍体生寒,捂唇轻咳。
宋景仪当初远赴渝西,夜望层峦叠嶂,是否也是这般痛彻骨髓的心境。
雨声渐歇,晚风四合。
夜凉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第十九章 止息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
北境早寒,秋意来得又急又重,便只有这瑞亲王府中还开着槿花,飒风急雨后,也是满地残香,萧条得紧。
阿史那附离从未留心过这园中景致,踏着一地粉白朱红阔步而来,推门入室。
带进来的秋风将桌上纸张掀得扑簌作响,立在门边的婢女手忙脚乱上来关门。阿史那附离回头看了一眼门,皱眉,“这里是夏是秋?”
屋内居然烧了炭火,阿史那附离才站了片刻,背上就冒了层热汗。
关门的婢女忙道,“回汗王,医师说宋将军月内见不得风。”
阿史那附离想了想才明白过来,面上有点尴尬,望过去才见宋景仪方压住乱飞的纸页,站起来冲自己不亢不卑地行礼。
宋景仪裹着鸦青的软毛织锦披风,黑发高束,一支梅花白玉簪穿发而过,眉眼清寂,神色疏淡。
阿史那附离忽觉有趣。他几乎日日来这瑞亲王府,不过大都是来痴缠周容祈。一是宋景仪身上未好,二是阿史那附离着实对他无甚兴趣,因此直到今日,他才见了宋景仪寥寥数面。此时宋景仪如此站在他跟前,他便发觉,虽是兄弟,周容祈和宋景仪竟像一人一边走到头似的。
周容祈明艳似火,好像世间最绚的色彩都吸在他身上似的,对人扬眉巧笑那架势,好似吃准了你眼中再入不了他人。而宋景仪就像凯托山顶上那小小的雪水湖,映着天,映着云,映着雪,浅浅淡淡,无声无息。
阿史那附离走到桌前,看见上头铺展的地图和附注。
“多亏宋将军,将大启的攻防部署猜了八成。”
“汗王谬赞。”
半月前,宋景仪给周容祈递书一封,内是大启赴北境的军队数目,大体部署,领兵人物及个人身世性情。这一书,便是给了周容祈答复。
阿史那附离见他引不出多半句话来,撇撇嘴,将一物什抛在案上。
那是一把剑。
剑鞘通体黑漆,首尾鎏金蟠螭纹,再无多装饰。剑柄裹红,剑首为玉,剑格最为Jing致,透雕双凤,正面兽纹,反面Yin刻卷云纹。所谓玉器剑为上品,玉石配山玄玉为最。这把剑未出鞘,已然彰显其价值不菲。
“良坪成名于剑,是大启第二大剑窑,若不是离金陵远了些,定是比龙泉还有名些。”阿史那附离抱臂道,“此次良坪入手,王爷多谢将军一臂之力。”
宋景仪早产昏迷,阿史那附离将他从帐中带走,剑自然是落在帐里了。
那把剑是叶铭修赠与他的。叶家世代武将,府中自然不乏名品。那把剑便是产自龙泉,花梨木为柄,剑身刻七星飞龙,采的是龙泉剑最传统的工艺。最要紧的一点,那把剑,原本是为叶绍卿准备的。只是叶绍卿武功尽失,再无法入伍领军,叶铭修便在宋景仪上位副官那日,将剑送给了他。
宋景仪想到此处,眉间清寒,阿史那附离瞟他一眼,露出不解表情。
“那便多谢王爷了。”
宋景仪拿起剑,分量稍重,这剑朴素,想是剑鞘里还有端倪,他拔剑出鞘,手上便一松,刃如霜雪,青光耀眼,寒气逼人。
“好剑。”宋景仪低声赞道。
阿史那附离便笑,“王爷多刁的眼光,自然是好剑。”
宋景仪瞧见他脸上那种笑意,沉yin片刻,忽然道,“如此好剑,斗胆请汗王比划一二?”
阿史那附离一愣,哈哈大笑起来,手一扬,“将军请!”
婢女们无人敢拦,眼瞅着二人在园内打了起来。
宋景仪轻功扎实,引得阿史那附离一路穷追,偏生阿史那附离体力极好,半天也未大喘气,终究是逼近了宋景仪身侧。两人刀剑相接,方才有了激烈的势头。
阿史那附离长刀倏地抵近宋景仪脖颈,宋景仪侧身一躲,那刀竟是险险勾断他披风的系带,那披风便从他肩上滑落下去,宋景仪同时已经灵巧转身,直往阿史那附离左手劈去,阿史那附离却不躲,邪笑着继续送刀。
披风落地,宋景仪将剑停住,松下力气在阿史那附离臂上敲了敲,“我不停,汗王这手臂就不保了。”
阿史那附离不以为然,“手臂要什么紧,将军这性命要不保了。”
他舍一臂,刀便可直入宋景仪心窝。
宋景仪淡淡一笑,收剑入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