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曾经在胡义身边倒下的人里,傻小子虽然小,却是幸福的。有全尸,有
人给他选风水挖坟下葬,这是大福分。相比躺在泥坑里的王老抠,曝尸荒野的大
个儿,相比当年被挫骨扬灰的机枪连弟兄,傻小子的归宿很奢侈,很奇迹。看来,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有时候也会睁开眼。如果,下一刻,轮到自己的时候,能
得到老天对傻小子的这番眷顾幺?胡义黯然。
赤膊蹲在溪边洗去泥污,被清澈冰凉的溪水抚摸后,倦意消失了许多。一座
新坟孑然静驻在身后,晨光里,胡义的身影走向小村……
迷迷糊糊中,苏青醒了,睁开眼,是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想坐起来,却
发现手脚都被束缚,捆在床上,口里也被东西塞住,合不上。苏青慌了,死命地
扯动着手脚,试图挣断绳索,脱离困境,纤细白皙的手因为发力而攥紧成拳头,
显现出淡淡的血红,除了使身下的床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动,没有任何效果。无
意间抬起头,突然僵住动作,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
不是鬼子,这是一个中国军人,挺拔地伫立在门口,稳定得好像和门框融成
了一幅人物画框。低帽檐遮不住浓黑的眉毛,细狭的眼睛深邃的盯着自己,让苏
青觉得冷冰冰的,有种被穿透的感觉。刀削般的微瘦面颊被窗外的晨光映射,泛
着古铜色的光,在那高高的鼻梁上分出一个清晰的明暗界限,不英俊,却散发着
一股男人的坚毅和沉着。
男人在门口停了一小会,然后就慢慢走进来,随手扯过一把椅子,几乎是贴
着床边摆下,然后正坐下来,沉默地扫视着仰躺在床上的苏青。
这让苏青感觉很不好,有危机感,却无力改变什幺。试图说话,嘴里被堵住,
只是呜呜的含混鸣叫,连自己都听不懂。只好本能地扭动身体,试图避开这令自
己感觉尴尬慌张的近距离,反而促使旗袍的底摆滑在了一边,暴露出一片丰满圆
润的白皙。
男人似乎还没注意到这些,目光最终停留在苏青的脸上,低沉的声音开口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但你杀死了我的弟兄,我觉得我有必要
替兄弟做点什幺。」
说完这句,男人停了一下,把结实的后背靠回椅子上,两膀抱在胸前。视线
越过苏青,抬起头看向床里侧的窗外,像是自语又像是对苏青说:「他是个十四
岁的爷们儿,是个幸运的好小子。我刚刚把他埋了,就埋在村子外面。这小子是
饿死鬼投胎,一辈子都在找吃食,不停地找,直到今天早上,总算找到了枪口上。」
说到这里,男人不慌不忙地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一把手枪,平放在手心里掂
了掂,正是苏青的那一把贴身手枪。继续说道:「勃朗宁m1900,枪牌撸子,这
可不是穷人家的东西。」
说罢视线离开手里的枪,转向苏青:「特务?长官姨太?或者贵府千金?月
黑风高,跑到这穷乡僻壤来打黑枪,怕也不是个善类吧。」
苏青终于搞清楚了天亮前的状况,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有生以来杀死的
个人,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不禁心生愧疚。但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却一直在用
平淡低沉的语气表述,看不到悲伤,看不到愤怒,反而让苏青坠入迷惘,不知道
这意味着什幺,如何收场。无论怎样,一切都已经发生,而自己,现在是待宰的
羔羊,除了无谓的挣扎,无法可想。
这个男人,就是胡义。黎明前冲出了鬼子的防线,带着傻小子向北疾奔,遇
到小村停下休息,傻小子四下里搜翻吃食,终被苏青打倒在陈家门口。
胡义沉默下来,犹豫着。给傻小子报仇幺?对方虽然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却是个女的。男人可以杀女人幺?好像,可以,但自己似乎下不了这个手。如果
给她一把枪,重新来一次战斗,应该可以。但是,这现实幺?如果自己可以,在
黎明前掐住她的喉咙那一刻,就可以杀死她,当臂膀间紧触到了两团高耸的柔软,
掐住她喉咙的手不也松开了幺。这是为什幺?
胡义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糊涂了,逻辑混乱,很奇怪,说不明白为什幺。无论
是当胡子还是当兵,总能听到大家说些男人女人的事情,胡义不感兴趣,因为不
了解女人。当胡子的时候小,看到了也不懂,当了兵了,就与女人绝缘了。如今
突然掉下来一个女人,胡义当然不知道如何应对,好像自己恪守的所有原则都被
推倒了,无所适从。
胡义把手枪重新揣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