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二年的暑假,我十六岁,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三伏天,太阳最大的日子,我爸被一辆黑色的车子撞死在了离水果摊不到一百米的十字路口,三轮车翻到在路面,车上西瓜碎了一地,红红的汁水和人体的血ye混合在了一起。
我妈跑到路口看到被碾碎的身体和滚到了几米远的人头的时候,她一下子就软倒在了地,连哭都哭不出来。
那是二零零二年,我十六岁。
正午的大太阳晒化了我手上举着的一支白水棒冰,我蹲在警局门口,看着那些糖水顺着我的指间流淌了一地。
我妈瘫在里头的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喘气,像是一条要脱水的鱼,然而我在门口也还是能听到,里面那个口音浓重的交警对我妈说:
“你男人个闯红灯还逆行,主要责任在他,人家汽车好端端地开着,现在他们也答应了私了赔钱,你还要说个什么,闹到最后你钱也没有,人也没有,你男人去了,你还总要替你儿子想想”
正午日光飘过一大片Yin云,一辆汽车行驶到了我跟前,黑色的汽车,前头是一个圆形的标志,里头是个等分三角形。
车门打开了,下来了一个人,我看到了来人黑色的,不沾一丝尘土的皮鞋和挺直的裤腿,然后我慢慢抬头看去。
Yin云飘过,日光逼射我的眼睛,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从我的眼角滑落到了脖子。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
后来,每到有大太阳的夏天我就对cao他这件事兴致不高。
我总不能告诉他因为每到这种日子就叫我想起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然后再想起我那个被他儿子撞死的爹。
他那个时候正当年纪,身材高大,容貌英俊,看上去年轻的不像是有一个儿子还比我大几岁的中年人。
当然,三十五岁这个年纪照着现在的眼光来看,也的确还不能算是一个中年人。
穿着灰色条纹衬衫西装裤,戴着手表,一身打扮一看就不是我们小镇里能养出的人,他走进警局门的时候低下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看到了坐在里头的几个警察都客气地出来接他,口中喊着季总季总。
我把手上的木棒随手丢到了一旁,然后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日头晒得我眼睛前一阵发黑,缓了一会儿我才有力气提起脚步走进去。
正碰上有个领导模样的要给他递烟,他客气地婉拒了,然后声音低沉地让警察带着他去看一下肇事司机——他儿子。
我确定当我听到那个撞死我爸的人是他儿子的时候,我提起了拳头就想揍他。
只是还没靠近他就被一堆警察拦住了,我那个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那些警察的手脚,然后一巴掌落到了男人的脸上,那些黏糊糊的糖水从我的手掌心落到了他的脸颊上,这使得我的狼狈好像也蔓延到了这个看似不动如山的男人身上。
他受了这一巴掌。
当我被那些警察摁倒在我妈旁边的椅子上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直到我喘着粗气死死握住我妈的手的时候,他才低下头,转身走到了那个他儿子在的房间里。
我爸的尸体在停尸间放了三天,三天后我乡下的大伯赶到了镇里,他抽着旱烟,深色的皮肤上是一道一道深刻的皱纹,他的腰是弯的,被生活里的苦难压弯了。他敲了敲烟杆子,然后坐在我家低矮的棚子里对我说:“钱,收了吧,该了了了,明天叫个车把你爹拉回家,寿衣棺材备了,挑个日子入土为安。”
大伯说:“你妈不顶用了,你看好她,这个家,还得你扛起来了。”
停业的水果摊,夏日里的水果渐渐腐烂,在那个一人高的棚子里,我深深垂下了头。
我妈的确不顶用了,我爸的丧事是我和我大伯一起办的,她就呆呆地坐在屋子大堂里看着挂了白帆的房梁发呆。
棺材落了土,活人变成了一幅黑白照片,一日深夜我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屋子里有人在哭,走到大堂里才看到是我妈抱着我爸的照片在嚎啕大哭。
他们少年夫妻,一起吃过苦头,抱着朴素的愿望,赚点钱想回来造个楼房,然后把今年我的学杂费省下来,明年开年我就读高二了,文理分班要买一大堆的教辅,他们数着红色绿色的钞票,一张一张点得清楚。
唯独没有点清楚自己的命数。
头七的那天下了一场阵雨,从凌晨开始,断断续续一直到八点一刻结束。七月底的高温天气并没有因为这一场雨而有什么变化,唯一有的变化大概就是天气从火辣辣的热变成了chaoshi的闷热。
我在家里对着我爸的照片烧黄纸的时候,领居家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跑了过来,他赤裸着脚扶着大门对我说:“阿林哥,我妈喊你去村口大路,有人找你。”
踩着黄泥沿着村里唯一的那一条河走向村口大路,我走上村里那唯一一条水泥路的时候,鞋子已经沾满了泥,我低着头把鞋子上的泥撇到地上,抬头就看到了那个男人,还有站在他身边的,穿着一身黑衣服,脸色苍白的好像是死人一样的年轻男人。
我现在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