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我跟我妈见了一面。
她依旧在那个超市里工作,中午的时候我们在那家超市旁的速食餐厅里吃饭,她犹豫着问我的高考成绩,我如实相告,成绩还没有出来,可是她依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于是我又说同她了句,估过分,应该不错。
我妈不知道我这一年里的学习废了多少的Jing力,她也不知道我这所谓的不错,是指不错到怎么样的程度,她只是说:“不错就好,不错就好,应该不是三本吧?我听说那个挺贵的,怕读不起了。”
我沉默了一下,我想开口解释,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那些解释或许会使她误会于我指责她不够关心我。
又想提醒她季品云给到过她手上的钱和银行卡,可又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如果提到这一笔钱的话,我们一定会不欢而散。
我不免想起了她曾经塞到我手上的一千块钱。
那自从我住到季品云家之后,她唯一给我的那一千块钱。
我们没吃完那顿午饭,她要上工,我在那家速食店里一直坐到了傍晚,那天的落日夕阳非常美丽,我走过城市天桥的时候看到了行驶的车流,夕阳金光跳跃在每一辆车顶,折射出灼眼的亮光。
我忽然想起了老家门前那一条溪水,和那一条被我摸索过背脊的,逆流而上的鱼。
六月下旬的时候,我一个人回了老家。
火车站一如既往拥挤,我正准备走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前往城市另一边的汽车站的时候,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我下意识转过头去,于是看到了她。
十八岁那年,我谈了人生的第一次恋爱,她叫颜佳婷。
颜佳婷是我的高中同学,同样是刚刚结束了高考,她从北京回来,脸被晒黑了很多,可是依然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她喜欢我。
我很早就知道了。
她看到我的时候几乎是惊喜:“周林!果然是你,我以为我认错了!”然后便是她一个人的喋喋不休。
不,我不是指她的不好,我那时候欢迎她的喋喋不休,熟悉的口音将我从巨大的茫然中拽入到了踏实的土地上,我的脚掌似乎这才落到了实处,我感谢她。
那天我们交换了手机号码,她说:“过两天班里会有一次同学会,你也一起参加吧,毕竟也同学了那么久,大家都好久没见面了。”
我说:“好的。”
陌生的,熟悉的,陌生而又熟悉的,那些东西终于朝着我扑面而来。
十八岁的我忽然发觉,离开了省城,离开了季品云,一切私密的荒唐撇去之后,周林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从家乡的田埂跃过那一座残破的老桥,村里的老人抽着旱烟同我打了一声招呼,我再次见到了落日,巨大的,温柔的,落日。
我伸出手擦去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夏日里的暑气从知了声中蒸腾而起。
在那个时刻,我全盘推翻了高考前关于择校的一切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