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巴劝道,“把氧气留下来,我们还有几小时才能回到营地,你难道想把自己赔进去吗?”
“告诉我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很难受吗?听我的,放弃吧,没有人会怪你,这可是珠峰。”
迟则安大口大口地喘气,长时间暴露在氧气稀薄的环境让他感到头痛欲裂,但那时他还太过年轻,还妄想凭借一点不服输就能出现奇迹。
然而奇迹并没有出现。
他无法形容重新戴上氧气面罩时,心里涌上的是怎样的绝望,只是仿佛看见一条分割线划开了眼前的世界。
那一刻起,那些让他骄傲的经历通通变成了过去。
从来没有什么征服大自然,古往今来所有的人类,都是一样的渺小。他们之所以能够站在顶峰,都只因为是雪山流露出来的一点怜悯的善意。
它允许谁来,不允许谁来,都全凭它的心情,没有道理可讲,也没有希望供人祈祷。
·
可乐杯里的冰块融化成水,在杯壁上浸出几串水珠。
水珠落到周念的指尖,让她感到一丝凉意。她不自觉地哆嗦一下,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迟则安。
她喜欢的这个男人,在她记忆里总是那么冷静而强大。可是从迟则安的讲述里透露出的,却是他同样也深陷在无措之中,没有丝毫还击的力量。
迟则安用薯条沾上番茄酱,放在嘴里咬着:“我们陪了他一个多小时,后来他已经认不出我。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中文、英文、家乡方言,表达得很混乱,到了最后已经听不出他究竟在说什么。”
“我离开前他还活着,但那时已经过了关门时间,再不走暴风雪就要来了。我一直觉得,他肯定还在看,看着我离他越来越远……”
周念握紧他的手:“这不怪你。”
“我知道。”迟则安笑得很苦涩,眼底有暗chao涌动,“就连古明自己,中途也对我说过‘你走吧’,可是下一秒他又会说‘救我’。”
没有人会甘愿被抛下,所以在古明最后的时间里,他的意识始终在拉扯。
同样被理性与感性拉扯的人还有迟则安,他无能为力,又做不到视若无睹。
“其实在去往大本营的路上,经常都会路过登山客的衣冠冢,越往高处走,越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看见路边有一具许多年前的尸体。大家都管他们叫‘路标’,那就是一个接一个的警钟③,提醒你前面会有危险。”
“可是当真正有人在眼前遇险,感受和看见路标是完全不同的。”迟则安撑开手掌,把周念的手反握在手心,“所以那天回到营地,我就想再也不要登山了。”
“古明的父母骂我们是疯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也不忍心去反驳。你知道吗?他们去找那家赞助古明登山的户外品牌,人家拿出一份合同,条款里有写明他们不会为此承担任何责任。”
“他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没了他连以后的生活该怎么过都不知道。”
迷茫与悲愤让那对年迈的老人失去了理智,他们把丧子之痛发泄到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身上,歇斯底里地想要人给他们一个说法。
迟则安叹了声气:“我多少可以理解他们的想法。”
周念抿抿嘴角,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只是在想,为什么是迟则安呢?
那天一起登山的人那么多,他是唯一一个注意到古明不对劲的人。如果他像同伴那样提前下撤,如果他像其他人那样没有上前帮忙,那他完全可以从这场舆论的漩涡里抽身离开。
可是她又不能将这一切怪罪到古明身上,因为他恐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死会给这位萍水相逢的年轻人带来怎样的后果。
没有谁对也没有谁错,所以也没有人可以去责怪。
“我不应该问的。”周念非常后悔,她抬起脸望向迟则安,“如果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告诉我不要问,我会听的。”
迟则安笑了笑:“没关系,我希望你能了解我的过去,而不是稀里糊涂地就喜欢上我,却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真的不要紧吗?”周念还是不放心。
“嗯,你愿意听,听完后没有放弃我,这是我的荣幸。”
·
两人从麦当劳离开,沿着展览中心外的人行道往前走。
这一带不好打车,他们打算步行到最近的地铁站。
谁知走到半路,就看见路边有一个展位,几个穿着运动服的年轻人在那儿发传单,见到迟则安后纷纷露出同道中人的表情,热情地把传单递到他手里。
迟则安接过一看,是燕都明年春季马拉松报名的传单。
“想参加吗?”他侧过脸问。
周念看了眼日期:“你去我就去。”
迟则安笑了起来:“每次马拉松救援队要去帮忙维持秩序,我不可能参加。”
“啊?”周念顿时有些失落,“那还是算了吧,我也不是狂热的马拉松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