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虎尾高铁站接傅学恒时,秋日傍晚余热未消,他站在接送区的路灯下,穿着浅藕色的针织外套,墨绿色窄管长裤,衬得一双长腿更为修长笔直,镜片反射着路灯的光线,我一时没看清他的表情,应该是在笑。
我走近才看到一串细密的汗珠自他的额角渗出,想是穿过熙来攘往的人chao之後添上的,伸手示意他把外套脱下给我,心底一面暗暗嘀咕,秋老虎发威的时节,这麽穿难道不热?
他好像猜到我在想什麽:「没关系啦,我习惯了。」
我想翻白眼:「在台北就算了,这里是我的地盘,你前脚踏进来,就得听我的。」
以他对个人仪表那种吹毛求疵的态度,绝不可能直接把外套脱下绑在腰上,不如由我保管。
那件针织外套触感柔软,残留的温度让我留恋再三,在手里捏了一会,才将它塞入机车後座的置物箱里。傅学恒一边接过我递给他的安全帽,忽然冒出一句:「我觉得枣红色很适合你。」
这话乍听之下没头没脑的,他的外套不是枣红色、我的安全帽也不是,准备发动机车的我不禁回头看他,他瞬间的无措却让我立时意会过来,我的脸有点发烫。
诸如「我买这件外套的时候,就觉得枣红色那款特别适合你」或者「喜欢的话也给你买一件,枣红色的怎样」这类财大气粗的总裁发言,这家伙是抵死也说不出口,但是这句掐头去尾的话明明是相同的意思。
「你就直接说不行吗?真受不了你们这些自命为知性优雅的天龙国文青。」
「『你们这些』?」傅学恒很明显抓错重点:「样本还有谁?」
「行行行,只有你。」不管他要指责我抽样偏差,或者在这种枝微末节上砸我醋缸子,我都不想听他说,超级冤枉的好吗。
我发动好机车,拍拍後座,说:「抓稳。」傅学恒跨上後座,双臂环住我的腰,他刚刚出了些汗,体温比我略高,攀在我背上,就像背上挂了个暖暖包。
等红灯的时候,我问傅学恒:「你们社会系不是连假结束後就要期中考了吗,怎麽有空来找我?」
「我跟爸妈也是这样讲的。」傅学恒闷闷地说。
我想像了一下傅学恒说服伯父伯母时可能的表情,忍俊不禁:「什麽『期中考前想留校念书,所以连假不回家了』,这种白烂藉口也只有你能用吧!」换成是我,爸妈八成会怀疑我被魔神仔附身,最可能的反应就是带我去收惊。
傅学恒没有回嘴,箍住我的双臂却忽地紧了紧。
我扬起的嘴角他肯定从後照镜看到了。第一次骑车载傅学恒时,他可是规规矩矩地扶着後座的安全握把,一点也没有趁机揩油的想法。如果说三个月前那个出於冲动的拥抱,有给我们的关系带来什麽实质性的改变,大概就是,他能很自然地碰触我了。
☆
阿嬷坐在门前矮凳上,左手边的水桶装着零散的小鞭炮,右手边是一串串已经绑好的鞭炮。阿嬷已经接近八十岁,但是做起这些活来,她专注的模样就像是个十八岁的少女。
我蹲到阿嬷面前,随手捡起一枚小鞭炮,阿嬷视线转来,惊喜交加:「阿强回来啦?」看到我身边站着的傅学恒,她复面露疑惑,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像是努力要把脑海中的人名和脸孔串联起来。
其实回家之前,我已经给阿嬷打过不只一次电话,两周前决定带傅学恒回家时说过,前一晚也说过,出门接傅学恒时又说了一次,但是阿嬷终究还是忘记了。
「嗯,回来看看。他是──」我正要介绍,傅学恒已经开口:「nainai好,我叫傅学恒,跟自强同一所学校,读的是社会学。自强跟我说──说家里的烟火很漂亮,让我一定要来看。」
傅学恒从小就不擅长撒谎,我原本替他编了个万无一失的藉口,说是要做传统产业相关的小组报告,想利用连假时间参观我家的烟火工厂,他一时紧张,这长串的藉口生生被他抛在脑後。
算了,反正阿嬷明天也会忘记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阿嬷已经开心地握住傅学恒的双手:「阿强金久没带同学来看烟火了」
阿嬷肯定是把过去的事情记得太过清楚,才会记不住眼前的事情吧。
傅学恒一向很有长辈缘,长相斯文,眼神温柔,与人对话时,会很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他本人或许都没觉察,但我再清楚不过,他恰到好处的腼腆并不是缺点,至少在大多数长辈眼里不是。
傅学恒的台语虽然讲得很破,好歹也在缓慢进步中。决定中秋节要跟我回家看烟火,并且知道会跟我阿嬷碰面之後,他特意锁定了几位擅长台语演说的县市长候选人,每天收听他们给乡亲的竞选演说,我知道之後整整笑了他一天。现在现学现卖,竟然还讲得有声有色我挺感动,嗯,真的。
阿嬷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烟火工厂的建厂史,傅学恒平常很有耐心,不过面对突然热情起来的阿嬷,他也有些手足无措,以求救的眼神看向我。
我还没告诉他阿嬷近年失智,记忆混乱严重,她说的话听听就算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