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曼早出晚归,他才接任,似乎整个国家的事务就都要交由这位新将军来过目,他在门厅边穿鞋边打电话会议,几次被柳昭错看成阿克麦斯。然而府邸里属于父亲的画像全部撤掉了,到他们这一辈都不会再有把自画像挂满整间屋子的习惯,只有摆放家主结婚合照的位置还依然是阿克麦斯和德尔曼母亲的旧合影。
“我只是去拿咖啡,您忙您的,”他无奈微笑,谢绝管家的搀扶,才三个月,肚子都不见得有弧度,仆人的关切在他看来可谓夸张。
“少爷,早上冷,您得多穿点.......”侍女取下外套,柳昭顺从展臂,衣摆稍长,拢住小腹刚好。
同僚拐她手肘,“不是不是!.......夫、夫人!”中年女人满脸羞红,急忙蹲下取鞋,主人扶着鞋柜仓促抬脚,惯例是得先理掉衣服的褶皱再穿鞋,她慌张得连顺序也不顾,只想尽快逃离可能会有的训斥。
“没事,”柳昭头发剪了短,发梢清爽地扫过耳尖,“德尔曼不会知道的,所以没事,但是——”他弯腰去系另一只,“私下里,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飞快冲侍女眨了眨眼。
车窗外的风景依然没变,老牛俯首青苗间,更远处海浪拍岸,司机说着什么,他没听,广播里的气象预报告知今日晚间有降雨,提醒市民注意规避,可眼下阳光正好,春日风光怡人,柳昭觉得自己也化成风,飞舞着,随时毁灭,又即刻重生,来去自由,逍遥人间。
花园里浇灌器突突地转,学院的环卫设施年代久远,水枪有点老年痴呆,时不时对着草坪外边儿猛喷一顿,行人不仅要注意脚下蟒蛇盘绕一样的水管,还要防备着老水枪的偷袭,前进得如履薄冰,柳昭宁愿绕路,一方面躲避保安大爷突然从和保洁阿姨的闲言碎语中望见他,僵硬收拢下巴打招呼,两厢尴尬,另一方面,尽管才三个月,但保护欲总先胚胎一步孕育成型。
办公楼大厅的空调嘎吱乱响,一张纸条抓着出风口飘荡,红木沙发上,机理院另一个教授坐着玩手机,又忘带钥匙了?他问,同事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等大爷来开门呢嘛这不是。
柳昭回想来路上瞧见大爷态度端正地跟退休宿管学太极,说走吧,课还早着呢,上我那儿坐坐?
同事盯着杯里竖直的茶叶,像蝶蛹在水面下静立,“果然是结了婚的人啊....喝水都这么讲究了。”
“没,我往老家拿的,估计是我爸藏的好东西。”柳昭也坐下来慢饮,温烫茶水润匀血管,氤氲雾汽柔拂眉眼,教人神清气爽。仅仅是从大门口走到办公楼,虽说学院位置偏僻,但以前有这么累吗?老了老了,真是,他感慨。
“别,有孩子都这样,你这还算好的了!”已婚的beta同事感同身受,“我媳妇待产那会儿,可没省功夫折腾,在家里当土皇帝,一天天呼风来唤雨去地......”他无边镜后的小眼瞅见杯底抬起来,挡住柳昭视线,试探问:“柳老师还来上班啊?”
“忙完这学期得了,才回来....”
“就是,专做豪门太太多舒坦,要不是没那条件,谁乐意上班,柳老师,你这间办公室采光不错啊。”
“....我只是想再请个产假,朱老师就觊觎起我办公室来了?”
同事一愣,“这....这不是屋子刚好在楼梯口,柳老师后面挺个大肚子,又可以锻炼,又不用走远路,正方便嘛!”他强添两声干笑,也咕噜咕噜喝茶,抱怨大爷动作慢,柳老师怀小孩,他也怀小孩啊!
天气越来越热,柳昭走到车边,额头都泌出几颗细汗,不禁盼望今夜的雨水能如期而至,开门后冷气扑面,他逃难似的躲进后座,德尔曼肩膀狠狠撞在他脊背上。
“急什么?”他哥哥让出座位,想想再过几个月,柳昭便无法再这样自在地上车,便把说教压回去。
“....你怎么来了?”
德尔曼扫视平板,“今晚弗洛伊德回国,司机没通知你?”他头也不抬,自然而然地给人定罪,司机急忙回头辩解,没留意前方一张摩托呼啸着横穿马路,猛踩刹车下去,车子性能极佳,停得也快,但柳昭不喜欢系安全带的陋习,还是让他结结实实地随之剧烈晃荡了一下。
他从德尔曼伸来的手掌里抬起脸,因而幸免于以头抢椅,“师傅今早说了,只是我上课太忙,给忘了.....”柳昭朝后视镜俏皮吐舌,司机点点头,目光感激。
“给我怀个孩子那么不堪?”德尔曼扣稳他的安全带,“你现在就着急卸货?”本来想问其是否受惊,有无磕碰,但排在最前的话竟然是一句怪罪,他也不知所因。
柳昭被他骂得哑口,脸上只留方才活泼的残肢,他捡起来,笑容就变了涵义:“我怎么敢?你放我肚里那小孩多金贵,我算什么东西,有本事能给你生儿育女,一会儿是不是也得跪下来给你磕头?”
一路沉默,司机在两人的沉默里坐如针扎,几近灭亡,下人后仿佛也能看得到到沉默里籍籍无名的尸体,一踹油门飞速逃离犯罪现象,轮胎彪火似地冲向车库。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