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河抱着陈屿坐进车里,他还真是第一次这么干——好在这车够宽敞。他先把怀里的人摆进去,像摆个物件似的,只是这物件够机灵,知道自己挪挪屁股。手和膝盖骨下方的位置都是沾着泥,只有屁股还干净,陈屿低着头,把手放在大腿上,坐姿端正得像个小学生。
傅云河也坐进来,和他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
门被关上了,但是车没开。过了会儿,有人捧着陈屿皱巴巴的衣服走过来,身边的人隔着窗扬了扬下巴。
然后是后备箱盖上的声音。
车开出去有一会儿,陈屿猛地打了个寒战,但也只是一小下。小腿上粘着的东西弄得他很痒,他猜那是蚂蚁或者别的什么小虫子——这样一想心里犯怵,赶紧低头去看,但似乎什么也没有。他犹疑片刻,还是微微俯下身,伸手剐了一下,指尖干涸的泥印在小腿上划出一道痕。
等他直起身,看见伸到面前的手里提着一件西装,只一秒,他意识到那是傅云河从自己身上脱下来的。
陈屿偏过头,余光看一眼自己脏兮兮的手,实在没好意思去接。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一小会儿,旁边的人挨过来,把那件厚重坚硬的西服罩在他脖颈下方。他低着头没动,肩膀却缓缓放松下来,鼻尖正对着坚硬的领口,呼出去一口气。
再吸气,他闻到熟悉的味道。
其实有点可爱:人给自己划定的界限和顽固的习惯是这样强烈,他除了无印花的休闲服几乎没有别的衣服,但旁边这位看起来也只有正装而已。
他彻底放松下来,侧着脑袋看这衣服的主人,“我们现在去哪儿?”
傅云河闭着眼睛,额头和眉弓的棱角在黯淡的光里显得比平日柔和,只是双手抱在胸前,指节搭在手肘上,依旧是一副不好惹的姿态。陈屿等了一会儿,慢慢缩回去,想着自己是不是又把这人冒犯到了。
“域。”
他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给他的答案,而这样一个简单的答案竟延迟了这么久。傅云河把余光扫过去,捕捉到一个很淡的笑,犬齿小小地露了一瞬,睫毛低垂着,嘴角边勾着一个浅浅的涡。
“好。”
他的眼神被收回来的时候,心脏正稳重地跳着。
一旁小医生的话还没说完,“今晚我可以睡床上吗?”
傅云河靠坐在那儿,眼睛闭得很紧,像一尊雕塑。
“好。”
车在前院稳稳停下。陈屿往车窗外望了望,瞬间有点儿蒙——屁股还光着呢。这一望,身上的衣服也被抽走了,那只手流畅地把它丢给外头的人,“去拿条毯子来。”
他凝了一瞬的气又缓缓呼了出去,“谢谢。”
傅云河回过头,盯着他看。
于是他很识相地改成一句谢谢主人。
毯子有了,没有鞋,但对方根本没打算让他落地,抱小孩一样把他从座位上捞了起来。陈屿看着面前的人俯下身,伸出手,而他配合地直起肩膀,微微屈起膝盖,这短暂的一刻比被抱到怀里更加亲昵。他心安理得,干脆把酸痛的脖颈也搁在面前的胸膛上。隔着一层衬衫,里面的心脏规律地跳着,他在默数,像出去给企业单位做体检那样,耐心数几秒——时间有限,不可能数够一分钟,但他这次数了快两百次。
然后还得出了结论:很健康。那一瞬间傅云河正把他放到浴室的瓷砖上,眼底莫名其妙的情绪没来得及收敛,就撞上了近在咫尺的眼神。
傅云河看着面前这双眼睛。
明明半个小时之前还哭过,这会儿那些剔透的水色和血丝都消散净了,洁白的贝齿从血色不足的唇瓣里透出来。
“洗干净。”
浴室门在眼前“砰”得关上了,不算是摔上的,但是这个架势也不是很绅士。陈屿转过身,踩进放好水的浴缸,水温被调节得正好,划破口的膝盖在浸入水面的一瞬间针扎一般的疼,但等真的泡进去,痛意又变得温吞起来。浴缸太大了,他像条鱼一样慢慢往下滑,鼻尖下面的肢体全部浸到水里,一呼气,面前咕嘟咕嘟一串泡泡。
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等终于清洁好,肚子也跟着叽叽咕咕叫了一阵。门边的架子上放着和昨天一样的毛茸浴袍,没有别的小玩意。陈屿吹干头发,换上浴袍走出连廊,闻到食物的香味。
傅云河坐在长桌一侧,身上换了件黑色的丝质浴袍,看起来不太保暖。
地上没有摆盘子,对方也没有给手势,但是和他相对的那张椅子被拉开了一点点。他注意到了,眼底的气泡缓缓沉下去,脚心踩着的触感蓦地柔软起来,他走过去,脚步轻得像只猫。
一顿饭吃得无声无息。
陈屿不喜欢西餐也不太会用刀具,余光瞄着对面那双骨骼分明的手,模仿对方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动叉子。两份牛排带着暗沉的血色,他吃不完,几乎剩下半盘。
困意在吃饱喝足之后上来得很快。
寄人篱下,他还是看了眼傅云河的脸色——不像是要和他再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