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屿没有回去,他叫了救护车。电话那头的人问他电话、地址、具体情况,他一一说明了,挂了才看见刘强还在旁边等他。
“你先去吃吧。”
刘强站着没动,“是怎么了?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你先去吧……”陈屿下意识说了句,说完才隐约意识到自己已经表露在外的反常,唇瓣嗫嚅了一下,后半句补得很轻,“我妈复发了。”
“是什么病?别急啊,送医及时就……”
“脑癌。”
刘医生霎时没了声。
“你先去吧。”他又说了一遍。
刘强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给你带点回来。”
陈屿本想说不用,最后还是说了句谢谢。他把刚锁上的门再次打开,又给舅舅打了个电话,才坐到座位上。救护车开得再快也得半个小时,陈屿干坐在椅子上,每隔五六秒眨一下眼睛,屏幕亮得异常刺眼,右下角的数字跳得异常慢。
坐了几分钟,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底下地转轮在地上滚出咔哒一串响,关上门,快步往楼下走。
陈屿出生那年外公死了,母亲说,还好他在那年降生。
小学三年级,他经历了人生第一次亲属的死亡——他和外婆不是那样亲,但母亲深夜的呜咽足以在年幼的心里划下一道痕。
那时父母似乎还没离婚,但记忆里父亲担当的角色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一切的转折也是那样一个电话,隔着一道中空的墙,声音朦朦胧胧。过了会儿,房门突然被打开,他霎时心虚——他有点困,没在做作业,母亲用很快、很轻的语调说,我们去趟医院,你在家好好呆着,晚上如果我们没回来,你就先睡觉。
房门被不轻不重地关上,接着是外头大门哐啷一声响。等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发现家里悄无声息,客厅灯火通明。
外婆在一个礼拜后去世了,然后便是葬礼。陈屿没去见他外婆生前最后一面,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件事既然没有发生,也就成了既定事实,时隔一个暑假再次看到的老人已经是衣着整齐,隔着一片玻璃双手交握的模样。所有人都悲恸至极,起码听起来是这样,这氛围如此沉重,让人轻而易举就能落下泪来,但陈屿没哭,没有人问他为什么没哭。
他站在那儿,回想小的时候村子里的炊烟,后院的鸡和外婆隔着田地粗犷的喊话,她说来,带你挖个土豆,陈屿跑过去,看一锄头下去刨松了好大一块土。他伸手去抓,枝叶下头的土豆大大小小连成串。他用另一只手握住那个最大的转过来半圈,里面爬出来一只比他拇指更粗的黑青蜈蚣,黄色的触角斑斓夺目。
他立即把那一串扔得老远,飞快往回跑,外婆在背后喊他,母亲从窗户里探出来半个身子,态度懊恼地喊妈,别喊他出去,他暑假作业没做完。
而母亲单独的片段就更多,甚至不能说是片段——那是承载他近三十年的河流,一捧掬不起来,一杆子撑不到底,一眼也望不到头。
但这回望到了。
舅舅的描述太不准确,他妈妈不是昏倒,是突发局部瘫痪。被抬上推车的时候母亲浑浊的眼珠在他脸上晃过去一瞬,衣服上沾着洇shi的水痕。舅舅告诉他,刚才吐过了,四肢抽搐,吓人得很。
癫痫。
三分之一脑癌患者会在死亡前一周经历意识进行性神经功能缺损、尿失禁、进行性认知缺陷和头痛、吞咽困难,以及癫痫——上周白纸黑字打印出来的报告,此时一个字一个字地从脑海里跳出来,Jing准无误。陈屿等在急救室门口,舅舅在旁边打电话,乡音聒噪得吓人,他突然一个字也听不懂。
过了很久,像是一个世纪那么久,紧闭的大门里出来一个人,目光先是向着穿着皮夹克打电话的男人,然后才转向穿着白大褂的陈屿:“之前做过伽玛刀,伴随脑积水,现在脑压太高,要做脑室腹腔分流。”
陈屿点头,签字的时候两眼发黑,一笔一顿像小学生写字。他接过医生手里的清单,那张纸那么薄那么轻,干燥的手指快捏不住。
他下楼缴费,步伐挺快。
他其实没有很惊讶,甚至可以说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根据概率也总该有几年光景,再不济,也该是半载,数月……
命运比最坏的噩梦更冷酷无情。
母亲在一小时后被推出来,安排到病房,一时半会还没能醒转。舅舅两手插在裤袋里,僵硬地站在病床边上,被他一声道谢晕红了眼眶。
窗外的鸟响亮地叫了两声,陈屿抬头去看墙上的电子钟,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竟没同科室请假,再一琢磨,刚才入住事宜也办得顺畅的不可思议,只能是刘强帮他打好了招呼。
他低着头,许久吸了口气,“我去科室请个假,再回趟家,拿点东西就过来。”
舅舅点点头。
陈屿回诊室脱了白大褂,说明情况的时候神色如常。三点半,他从拥挤吵闹的医院往外走,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个点走出这道门。他难得叫了车,一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