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河笃定他不会动。
陈医生,好嘲讽的三个字:他知道怎样让穿刺的破口好得利索,怎样减轻疼痛,怎样强迫肌rou放松。
先是左胸,再是右胸。
陈屿睁着眼睛。
他看着那双手拿起镊子,夹起酒Jing棉球,擦拭完又把它们放在铁盘上,叮当一声,圆口钳死死固定住胸前的软rou,力度比ru夹要狠上百倍,最后是那根穿刺针——针头是斜切的,像毒蛇的牙,对准、捅穿,手法熟练果断,不逊色于有数年手术经验的医生。
皮rou的凹陷、充血、压迫、穿透都在一瞬间,但陈屿看得那样清楚,那样仔细,仿佛眼皮子下头的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可惜他没能忍到最后。
第二次对准,冰凉的金属抵住ru头底端。上一次肢体体验已经被大脑拷贝完整,此时正在疯狂复制运行,他大脑一片空白,神经带动着身体完成了一次极端恐惧下的无意识抽搐。等抖完了,疼痛才开始发狂地滋生蔓延。
傅云河没停,也不像是会停,他的手比这具身体的颤抖更快,但那里还是流了血。
陈屿这才眨了一下眼睛。
傅云河把金属盘里的东西抵在穿刺针后面,流畅地接替了新契入的孔眼。被吊着手腕的人垂着头,胸膛微弱起伏,唇色发白,他也在看自己——胸前闪动着两抹银色的光,左右两头的蓝宝石裹着鲜艳的血。
傅云河把穿刺针丢到推车上的盘子里,敲出清脆的当啷一声,像一个仓促的休止符。
一次性手套被缓缓摘下来,发出轻微弹动的声响。单薄的胸膛微弱起伏着,地上几根脚趾仍在微不可见地抽搐,关节发白,指尖又血滴似的红。
顶端的铁链的下坠伴随着巨大的响动,哗啦一声,陈屿即刻软倒在地上。
房间安静到了极致。傅云河盯着地上的人,胸腔里的骨骼从单薄的皮rou里透出来,能被轻易拆解清楚。可怜的受刑人看起来像是睡了,甚至是死了,一动都不肯动,在几秒中之内把他从极限的疲惫和压抑后的平静里推上了焦灼与狂怒的顶峰。
傅云河把拳头捏得那样紧,血管在手背上爆出来,指关节几乎要攥出咔哒一声响,地上阖着的那双眼睛就在这时缓缓抬起来。
那目光是冰凉的,像一片灰尘做的云,含着经年累月无法坠落,沉重饱和的雨水。
他胸口还没止住血,那些红色像从心脏里流出来的,苍白的手指像确定手术范围一样点着自己的胸膛,末了缓缓往下滑:
“人身上,能做穿刺的地方很有限。”
“组织和器官能再生,损伤可以修复……修复的能力很局限,这没什么。”
“但有时候,自己的细胞会叛变,无限增殖、扩散、转移,损伤快过修复,到那时候,”难得这样长,在此时显得无头无尾的一段话,陈屿说得很轻,像是在做论文阐述,只最后几个字仿佛滴着血,“人就活不了了。”
傅云河背着顶灯,盯着跪在地上的人。
他明明还站在那里,却像一个被造反起义的奴隶推上断头台的君王。
陈屿的手还被锁链铐着,他像是因为说这番话而累极了,仰望着的目光缓缓垂下来,看着自己的手指,那上面几道狰狞的伤痕肿得老高,他没法握拳,也没法伸直,最后像虚虚握了什么似的搭在膝盖上。
傅云河从推车上取了棉片,蹲下来,按压在他胸口流血的位置,身下的人没躲。两个人凑得那样近,他捕捉到熟悉的味道,他自己那件衣服上连带着的味道早就消散干净了,现在一闻,觉得这气味格外冷。
傅云河拖住他手腕的时候,陈屿微微缩了缩,倒不是有心的。手心的温度这般熨帖,对方动作轻巧,用指腹蘸取了透明的膏药,一点点涂抹上来。
一只手涂完了,再是另一只。
陈屿眼睛看着面前单跪在地上的膝盖,他坐姿狼狈,对方衣冠楚楚,拖着自己的手,像个中世纪的绅士。这一幕温馨得奇诡,等药上完了,他没抽回手,那人也没松开,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僵持了很久。
面前的目光从他手上移到脸上,陈屿知道,他在心底默数,数了一半又忘了。他向来不是那个打破沉默的人,此时也疲倦极了,但如今看来非得花些力气做这个恶人,于是艰难地呼出一口气,仰起脸接住面前的目光,“傅云河。”
顶灯这样亮,灯光打在自己身上,他在傅云河眼睛里看到一个充满戏剧性的画面,一个无仇可报的哈姆雷特,“放我回去吧。”
傅云河没解开他的手铐,直起身来走了出去,房门都没关,黑黢黢一个框像一个三米多高的结界。陈屿坐在那儿,他迷蒙之中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睡着的,四周的空气冷得要命,地毯又出乎意料的扎人。
他像被丢弃在时间的缝隙里,有那么几秒在脑海里看见傅云河拿枪对着他,那颗子弹却拐了个弯,打进他自己的脑袋里,炽热的血浆反溅在他心口上。梦与现实之间,有一阵似乎轻飘飘的,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裹在怀里,远处一片秋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