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号案子开庭,李漱玉状态不好,好在案情并不复杂,令人纠结的点也不多,按照流程走便也顺利进行下去。苏小冉最后判了正当防卫;张叁入室抢劫未遂,认罪悔罪态度积极,判了七年,有缓刑。李漱玉有些Jing力不济,反倒是闭庭后的插曲让他记忆深刻些:苏小冉的祖父母在门口叫骂,说一定要给苏小冉判个死刑才是,杀了人的人他们家可不能要;又骂儿媳妇肚子不争气,生了个白虎星女儿才会这样。外祖父母死了女儿,更是不愿出现。苏小冉站在门口两个脚尖对着,埋着头啜泣,徐倩倩搂着她,神情凄然又心疼。小姑娘母亲已死,父亲在国外,老辈又都不要,不知道出路何在。李漱玉叫了保安来赶人,老人拿出了菜市场还价叫骂的功夫,一声骂得比一声脏,李漱玉不想多生事端,最终还是裴渠川被吵闹声引来,看到自己这沉稳持重的朋友脸色难看却还挡在徐倩倩和苏小冉身前,化身一堵城墙正挡着“狗官”“婊子”“包庇杀人犯”“死全家”之类的侮辱呢,当即报了警。
“这些保安都干什么吃的,就这么个案子都这样,以后每个案子都这样闹怎么办?”
李漱玉道:“对方是老人,也没办法。骂几句而已,也没少块rou。”他小时候便是听惯了侮辱的,耳朵里早就起了茧,说是习惯也好,说是麻木也罢,虽说不高兴,却也能忍着通情达理。
他和杨壹壹是故交,同裴渠川是学长的律师事务所里一起出来的同事,后来藉由他介绍,三个人也认识了,关系甚笃,但平时工作忙,一年见不了几次,多是电话联系。裴渠川是北京朝阳区人,中国政法大学毕业,平日里嬉笑怒骂,插科打诨,看起来吊儿郎当的,遇到事了却很是可靠。杨壹壹一个产科医生,被夹缠不清的病人培养得说话直白,脾气相当“横”,对病人还不敢怎样,对朋友就重拳出击,容易被惹火了跳脚。反正,三人中年纪最幼,性格也最温和的李漱玉,总能包容他俩,给他俩打圆场的。李漱玉刚正不阿,对官场“人情世故”装傻,私下里当然没有法庭上尖锐机警,反倒乐意摆出一副天真愚钝的样子。李漱玉没有防备的样子,仍还是李漱玉。
“你呀,”裴渠川无奈,“就是这样,明明最该在乎的,都当耳旁风。你身子弱,快去歇着吧。”
李漱玉笑道:“被你说的,我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这个是给谁的?”他看向裴渠川怀里抱着的一叠文件夹。
裴渠川嘴一喏,把文件夹往自己身侧作势藏了藏,道:“你别想要,这阵忙完了,还想着要下一个?”
“你正好路过,我就问一嘴,你别紧张。”
裴渠川瞪他:“我怎么能不紧张?”
徐倩倩在边上冒出来,咬着一口软绵绵还带着哭腔的声音,担忧地道:“怎么怎么,李老师,你身体不舒服吗?”她看起来好像莫大的不幸已经降临,遭受了晴天霹雳一样,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眉毛拧在额头前面,偏生刚才搂着苏小冉还哭过,眼圈还红着,看起来多少有些滑稽。
“莫事,前段时间吃坏了,到现在还得养着胃,真难伺候。”李漱玉笑眯眯地道,“倩倩,也快饭点了,你去食堂还是点外卖?”他看向徐倩倩,不着声色地观察了一下苏小冉。差点被生母杀死,又失手杀了母亲,家人都不要她,走投无路的小姑娘已然从愤怒和悲痛中苏醒过来,脸上只有一种怔怔的怆然。这神情很是熟悉,年龄也与当年的自己相仿,李漱玉心绪不宁,不忍再看,目光游离到了一边。
他有时候真分不清光Yin荏苒,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或者说自从幼年时,他就像是一只迁徙的候鸟,不顾背后甩下了什么,只铆足了劲儿往前飞。于是一切都如同白驹过隙,他记不太清楚,也不愿意记住,他的过去,能够珍藏的现在仍被他握在手中,想要摆脱的已经被甩得再也看不见了。所以他时常觉得恍惚,一切似乎都没有变过;好像一转眼,他又是要奔四十的人了,和人上过床,肚子里怀着三个月余的孩子。
他是成年人,永远是那个高三时寄宿在哥哥家里的学生;他是李漱玉,现在仍还是李漱玉,有着李漱玉的未来,也要接受属于李漱玉的过去。他是她,他是他,他也是它。这个孩子在他的身体里生长,他也为此获得新生。某一方面,他从来没有长大,也从来没有逃离桎梏。
徐倩倩看了看裴渠川,又望望扭着头走神的李漱玉,道:“外卖吧。小冉,你吃什么?金拱门?我还不知道你的口味呢。”
苏小冉只是沉默,半晌把手指甲送进自己唇边,用犬齿一点一点地咬着。大概是实在没想通,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她失去了最亲的人,没有了家,却被检察院的几个人围着嘘寒问暖。咬了一会儿指甲,眼泪又掉下来了。
徐倩倩仍不愿放弃,蹲下身子,摆出心平气和的模样,轻声道:“那,你吃辣吗?有没有什么忌口?”
苏小冉啜泣着,从唇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词来,听起来有些模糊:“吃……吃一点。空心菜。我不喜欢空心菜……”她又呜呜地哭起来,徐倩倩赶忙按着她的背把她圈进自己怀里,左手往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