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光真的很差。”顾靖大马金刀坐在他床上,挑剔地将郑星渊从头看到尾,拿刀柄挑起他手脚上的铁链,“怎么混到这个地步了?”
“……一言难尽。”
“那就别尽了。”顾靖突然站起身,抬步就往外走。
郑星渊一把拽住他:“去哪?”
顾靖拎着把刀,杀气腾腾一回头:“砍了那宵小,一了百了。”
郑星渊觉得不行。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镇远侯当街砍死皇亲国戚,顾靖未必会有事,他这个“祸水”先得被人浸了猪笼。
他盯着顾靖,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在边疆磨砺几年,这人只是从一个还未长大的棒槌变成了一个武艺高强的棒槌。
“倒也不必。你先把这破链子替我开了。”顾靖不动,郑星渊又道,“眼下情形不清不楚,万一你把他砍了,我没能回去,当场变成孤魂野鬼了跟谁说理去?”
镇远侯觉得有理,于是拎起他那把刀,干脆利落给他断了。
他的刀造型粗犷古朴,刀柄上刻着兽头,一看就不是出自中原工匠之手。郑星渊爱刀,目光直勾勾的,简直不能从上边撕下来。
于是顾靖顺手抛给他:“砍了狄族一个什么头领,从他身上扒下来的,你要送你了。”
郑星渊也不嫌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半残费劲地拿袖子将刀擦了又擦,看那样子恨不得亲它一口。他倒是想回礼,只是眼下两袖空空,连自己都朝不保夕,送无可送,十分寒碜。
场面有一点尴尬,郑星渊努力寻找话题:“你是怎么把我认出来的?”
顾靖答非所问:“北疆冷,冬天下雪的时候能把脚冻下来。有的人道晚安前还活着,早上醒来就硬了。”他忽然抬头,幽幽地看了郑星渊一眼,“你如果想一个人想了七年,你也能一眼把他认出来。”
郑星渊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涌到脑袋上。他让这一句话打得有点发蒙。顾靖以前是这样的吗?什么时候对他抱了这种心思?
本朝官宦子弟里,十四岁就有长辈往身边塞了通房的。但顾靖这人有点木,一直也没开窍,郑星渊拿他当小孩看,虽然自己行事颇不检点,但从来不在顾靖跟前露。
大概还是因为临行前两人床上那一滚。
郑星渊神游天外,一脸被雷劈过的神色。他若是能逆转时空,先得把自己打个半死。
顾靖突然在旁边笑了一声,道:“我见他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个假的。但四周人都当他是个真的,所以不动声色罢了。虽不知是何方妖术,但他学得一点不像。”说着还瞥了郑星渊一眼,郑星渊觉得那一眼的意思是“瞧你混成这熊样”。
郑星渊无言以对。他这几年面上美人在怀,再风流不过了,其实没人交深,连个病榻前的侍药人都没有。
也怪不得别人。
顾靖小时候嘴拙,现在倒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郑星渊怕了他那张嘴,没敢再搭话,屋里一时沉默下去。
高墙大院里连街上小孩的嬉笑声都传不过来,只能听见草木葱茏间蛐蛐的叫声。忽然有阵阵脚步声、人声,是宫里的内侍。往年宫里头都会往大臣家中赐菜以示恩宠。镇远侯不在自己家里,大过节的跑到他这个皇叔家里头,实在是不怎么像样。更别说这次顾靖和夏泓回来得早,大概是提前溜回来的。
对此顾靖振振有辞:“兄弟许久未见,凑一块吃个小酒谈个天怎么了?”
郑星渊现在看见他就头疼:“谁跟你兄弟,我辈分大着呢。”
临走前顾靖忽然回头,正色道:“你这个相好可不是个普通书生,宴上认的人比我都多,从容不迫的劲头比你还像个真亲王。别只看见人家长得好看,回头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郑星渊捣头如蒜,回过神来却觉得顾靖太过自然从容了。大家多年前滚过床单的兄弟们重新再见都这么和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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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星渊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在街上走。他瘫着脸,一路上收获了诸多目光。
“哥,那边有个画小糖人儿的,你要吗?”
郑星渊别过头,躲过顾靖吹到他耳朵里的热气,叹了一声:“你一天到晚没别的事干么?”
顾靖装没听见的,推着他走到街边糖人小摊上去。
这小子!
他侧头看过去,夏泓自始至终跟在他身后两步之外,垂着眼,面上看不清什么表情。
他们这一行三人组合奇特,两大风云人物像左右护法似的对他个残废呵护备至,吸引了整条街的目光。郑星渊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过不了一晚,“狐狸Jing小白脸左右逢源,乐王镇远侯竟为他好友反目”的传言就能有鼻子有眼地传出十八个版本。
可他顶着夏泓的脸,夏泓的名声算是全毁了。
郑星渊认识的读书人都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好像一辈子就是为了别人嘴里那几句话活的。但夏泓却完全不同,朗朗乾坤下,拿一双眼定在他身上,直勾勾的,好一个情深似海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