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寝宫比起设宴的正殿灯火通明模样,要暗沉些,此刻仅有数盏烛灯错落摆布。
早早辞宴回殿的帝王褪去了冕服,卸下繁重发冠,只将发丝用一截枯木枝模样的簪子虚虚挽起,倚榻坐着。
易怀玖便从中看出分闲散作派来,然后被自己这个念头怔了怔,脑内挥开。
十七仍穿着赴宴礼服,宽袍广袖,腰封高束,颇是正经模样。
“这几日倒是认真修行了,Jing益不少。”帝王将执着的木匣随手摆至一旁去,抬手摆摆免了他的礼,边抬眼瞧去。
这番夸奖听来,本该是父子间再寻常不过的勉励。传至易怀玖耳廓里,却又好似有了些别的意味。
并非好似。
那盏槐花酒酿圆子呈上来时,他便了然知晓…这也是他自觉留下的缘由。
方才食尽了整碗芎酒酿之后,案上摆的酒水品来便好似缺了些滋味。十七也说不清自己怀的是什么念头,要喝醉是件不算简单的事,但并非难以达成。
他便唤来身旁侍从,换了美人醉上来,显然那侍从没法对端王的要求表示拒绝。而那些佳肴他向来食不知味,也懒得吃。
余下半场宴会足够十七把自己灌得半醉,他甚至觉得,如今自己的血里都该混着一股酒香。
当然这些念头都被他妥帖按捺在脑海里,面上仍是清醒模样,作答也是四平八稳,“儿臣这几日在府中静心,确是有些感悟。”
帝王显然没打算提起藏书阁一事,纵使十七心思流转,所谓‘静心’期间想到过许多回,但也是不敢主动提起的。
只是接下来元帝话题一转,倒让他有些意外,算不得意外,圣心也确实难测。
帝王曲肘支起小臂,屈指撑着侧颚,收了视线静默片刻,便只有烛火轻燃细微声响,佐着那琴音渺渺而来。
片刻之后,元帝悠悠开口问道,“怀玖进来时,可曾见着那琴师。”
踏入门槛前,殿内是肃穆一片。禁制自然阻隔音声,毕竟若有什么嘱咐的,只需传音入密即可。
再绕纱幔重重,进到殿深处,那琴音便又层层削减过,若说是赏乐,余下的这点音量…着实有些奇怪。
如今听得帝王特地提起,易怀玖在脑海里将那一眼掠过的身影模样回忆起来,通身瞧着平凡,不过玄阶中等实力,只有一件——
那人左手为六指。
十七的记性向来是极好的,自幼如此,只是也因此,记住的东西太过纷杂,哪怕在脑海里是梳理整齐的,一下子要寻出来,有时便也需要些机会提点、或是时间。
他隐约觉得好似抓到了点什么,但在帝王面前,显然无暇细想。易怀玖点头应道,“儿臣进来时便见着了。”
“朕素来赏不来歌舞之流。也知你倒是擅乐理,笛子吹得也不错。你说说,那琴师演奏的,与你相较,如何啊?”帝王就此轻飘扔出个问题来。
易怀玖微怔,说是擅乐理,自己也确实能将各色谱子和演奏原理倒背如流,只是实践起来——俞婴不敢说,别人自然也不敢说,但他对自己水平如何,心里还是有数的。
至于这琴师水准,确实上佳。
而那笛子……乐行送来品鉴的,来去动静自然瞒不过帝王耳目。
元帝投来目光,颇有兴致模样,就等着他点评作答。
“——若是让儿臣来说,儿臣自然是觉得自己更好些。”易怀玖也没太过斟酌,方才的静默时间里足够他将琴音听得分明,听进去多少不得而知,但起码没有理由拿没听清拖延,于是他摆出颇自信模样。
接下来又是话语转折,“只是儿臣以为,乐理之事并无高下之分,只分用心与否。若是心思在,随手抓片叶子来编奏个无名小调,那也是极好听的。”
“怀玖这意思,便是说琴师今日演奏的不在心思了?”元帝随口道,话音刚落,传来的琴声便明显可闻得破了个音。
帝王神色不改,手掌掩在袖里,随意勾画符阵将眼前这一小块声响单向阻隔住,那侧琴音传来依旧,这边话语好似是让人听够了,便尽数拦截起来。
“儿臣没有这个意思。”易怀玖垂首轻言。
“拿树叶吹小调,朕记得你幼时——倒是不知从哪儿学来这招,兴致勃勃跑来吹与朕听。”元帝也未为难他,换了个话题,好似追忆旧事般。
“那时年岁轻,便不知轻重了些。”易怀玖自然记得当时跑得不成调的小曲儿,抑住唇角,不敢出神去回想。
帝王再看了他一眼,不多说什么,又问道他可知这琴师由来。
那个隐约念头飘久了,却还是没能抓住,十七便摇摇头,坦诚道是不知。
“就琴技造诣,据说是学宫排行上前几名的人物。”
“他虽实力不显,修的功法倒是独特。琴音化刃,攻心为上。若是不小心着了道,越阶杀人也并非全无可能。”帝王点评随意,确是将独到之处尽数说来,“据说他之前还有个擅剑舞的朋友,两人相伴而行,相辅相成,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