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妈妈是个中国美人儿,爸爸却是外国人。她跟着父母刚回中国那会儿中文说得很烂。
原本是说得很烂的,但是你们是邻居,一起玩得多了,她的中文进步得很快,只是你的英文却毫无长进。你在上课的时候跟老师学舌她教你的外国话,这才发现不是所有金发的小孩说的都是English。你交给她正规的中文:小鸟、裙子、糖果,她却教给你l’oiseau, la jupe ,le bonbon。完全不是别的小朋友说的bird,dress,candy;作为道歉,她陪你一起去公园顺着声音抬头找小鸟,穿了和你配套的连衣裙,和你一起偷偷吃掉了数不清的les bonbons.
她一定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过来:讲着别人、连老师都听不懂的语言,长这故事里公主才会有的浅色头发,会唱你从没听过的歌——她也许就是来自什么地方的公主也说不定,只是她没有自己的骑士。你问她,她是怎么来中国的?她说,从天上,像是一阵大风吹过来的。
小学的时候就有很多男生围着她,满嘴“小老外”“外国妞儿”,她骂不过,你一放学就杀进男生堆儿里赶人,赶不走就拧开水壶泼水、掏出课本砸人,老师好几次向家长告状说你欺负别的同学,被书本砸中脑袋的男生都哭了。你妈妈最是好脾气,只是说你笨,男生都知道向老师告状你不知道。她却学会了,眨眨眼挤出几滴眼泪挂在长睫毛上,捏红了鼻尖就跑到老师办公室“哭诉”了。总之虽然你没有帮上多大的忙,却换来了一大把巧克力,依旧是放学后找个树荫,你们一人一块儿通通吃掉了。
初中的时候你真是苦恼,你们在不同的学校上学,下课后你偶尔能看到男生在你家门口骑自行车路过几次,你担心她。担心什么呢?你又不知道。也是运气,高中可以和她同校。到了中学,尤其是高中,依旧有很多男生围着她,但再也没有人叫她“小老外”了。她原本惹眼的金黄的头发变成了亚麻色,像是一种极柔顺的绸子。褐色的虹膜在阳光下如同琥珀,又让人联想到蜂蜜之类甜味的糖浆。她本人也如同是散着甜味的,老师也好、同学也好,都很爱护她,乐于帮助她解决问题。于是,不论她还是你,英语都进步了一大截。说到英语,她每次升学都要靠带着奇怪口音的英语惊讶一帮新同学,你听她哈哈笑地着给你绘声绘色描述大家诧异的表情,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得意。
可是你古文比她学得好太多了,毕竟让她这个回家说两国语言、每年假期都在国外度过的人来说也是太过为难。你教她“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愁闷,她却突然笑了,跟你讲“Doux présent du présent,Fraicheur de la nuit,Chaleur de ma vie”。你不懂,但旁边时不时偷看她的男生红了脸。你不知怎的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逗得她伸手揉你的头顶说你“好可爱”。
游学旅行说是游学,对于你们更像是旅行。你们爬山,为了去半山腰的小亭子得个清净的风景,一路超过好些人。这都要归功于她从小消耗不完的Jing神头,逛不腻的公园、游乐场,去不烦的商场、博物馆,你必须陪着,因为她说自己无论如何需要翻译——这样你无论如何也推不掉了。就在你们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来了阵风,抚慰了夏日阳光的温度,吹得你热腾腾的后背凉快起来。
她也晒得汗淋淋的,“我头都晒化了!”她抱怨。扯开发圈,她松散地抓住发尾的一截甩甩,凉气从发丝间穿过,带走了她的温度和不快。在撒开手的瞬间,乖顺的头发糊了她一脸,她赶紧止住了笑。
风扬起她亚麻色的发丝,你伸手想归拢却被缠住了指头。
这阵风吹乱了你所有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