蟑螂,南方的、北方的,个头大的、个头小的,都只是虫子。只要它不爬到你家里,你便不屑于理睬,你不只是不屑,你甚至有点怕它们——它们是脑子只有那么一点点的节肢动物,靠本能存活的爬虫——所以你才感到可怕,它们的行为毫无道理可言,它们爬行以及令人恶心的方式无法预期。
现在,它的小脑袋正对着你,扁平的身体藏在你不久前端上桌的面包片下面,它刚刚可能还碰了盘里的生菜和西红柿片。长期生活在这里,你于是对移动的影像格外敏感,几乎是从厕所出来的同时你就发现了它,它却没有察觉到你的动静——这很不容易,这是它作为蟑螂的本能的失职,愚蠢的家伙。
你大可以放任这虫子溜掉,毕竟你的面包已然不能吃了,但是,你不想放过这一生动的消遣。你平时也刷抖音,在微信朋友圈里评论点赞,但是这些你,你说实话,都不喜欢。如果要说得更准确,是你都不很感兴趣——太远,别人的,和你在老旧小区的一层的生活没有关系,即使车上点关系的也波及不到。能波及到你生活的只是二层,三层,四层,五层的人——没有更高层,因为这是老旧小区——他们上下楼的声音,跺脚震亮声控灯的声音,底气很足的中老年聊天的声音,他们偶尔在楼道咳嗽整栋楼的等都会亮。在每一次这些声音响起的这些时候,觅食的蟑螂都会一惊随即拼命往橱柜衣柜底下的小缝里钻。你刚从南方搬来的时候很不适应北方跺脚的说话的咳嗽的语气以及响亮,声音突然响起来你便也跟着一激灵地警惕,像蟑螂一样,你想。不过呆得久了,你便习惯了,即使有一百个老人突然咳嗽一百个小孩突然尖叫,你心里也能做到只是“哦”一声,而不必像蟑螂一样慌不择路了——就这一点看,你还是比蟑螂强的,你心里没什么感觉。
总之你不愿用手拍死它,你甚至一想到“摸一只蟑螂”的念头就起了鸡皮疙瘩。你做好准备,一巴掌把面包片贴着桌面扫到地上,它果然也被拍掉在地上。它的运气不大好,该着了得死,翅膀朝下在光滑的砖面儿上挣扎。你的运气倒是不错,你一步迈过去,稳稳踩住了它。你一开始没有使很大的力气,要不然就没的玩儿了。你平常可很少能踩到这些滑不溜丢的小逼崽子。
你拿脚撵着它,只踩住肚子好能看见胸以上的部分,那些都是比较好的,比较有意思的部分,因为腿在上面,那些细长的腿很有看头。你不确定虫子,最起码是蟑螂这一种,能不能感觉到疼痛,这应该是有关于什么神经啊大脑啊的,有时候你想,但是蟑螂它们的小脑子能装得下什么呢?作为虫子很轻易就被踩了,断一条或几条腿什么的,很常见,所以还是不要长痛觉神经比较聪明,又绕回来了,愚蠢的家伙们。
你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松一下紧一下地踩它压它,看它的长须子发疯似的转圈甩,几条腿也跟着乱划拉,腿上的短毛偶尔会勾住你的鞋底。趁它动换得还勤快,你抬脚看了一眼。哦,肚子已经瘪了,有些汤儿将它粘在地上,它屁股后面漏出一团脏兮兮的玩意儿,简直比它自己还要恶心。它用腿蹬地,也许是因为你撵它让它的身体稍微离开了地面,它竟然翻过身来,只是翻身之后屁股后面挤出来的内脏还粘在地上,它爬了几下便停住了,在原地趴着甩须子蹬腿。你看了看,又把脚轻轻压上去,依旧踩住肚子,这回你换了个新花样,在它屁股上打节奏一样点地。踩在蟑螂身上的声音可以直接落地的声音清脆,但是看它慢慢不动了的过程可以弥补声音上的遗憾。你嫌弃它动得慢,像是快死了,便最后踮着脚尖,像条芭蕾那样,你自己也觉得好笑地,踮起一只脚噗嗤一声踩爆了它的小脑袋瓜子。
你抬起脚,转身去饭桌撕了一张手纸,回来,垫着纸捏住它看起来最长,也就是末端离被踩爆的肚子最远的一条腿,捡起来。它被你提起来,沉重并破碎的肚子突然抽动了一下,肚子边上的长腿差点碰到你的手,让你突然出了些冷汗。你看了看它的肚子,那上面好像粘了一块不属于它的组织,现在只是一层棕色的壳和里面溢出来的浆。
你辨认,发现那一坨黏糊可能是它的卵。你见过蟑螂的卵,在南方生活的时候见到的不论是蟑螂本身还是它们的卵个头都要更大一些。母蟑螂会把卵带在肚子底下,走到哪里带到哪里,想豆子一样的卵鞘,你小时候还差点吃掉过。
所以,这是一位母亲啊,你刚刚踩死的。或者说它还没死,毕竟它还在动呢。你抬起脚,检查自己的鞋底有没有粘上卵,毕竟它们的生命力很顽强,你不想把它们弄得到处都是。你最后看了一眼手里的母亲,准母亲,扔进了垃圾桶。它先是被按扁的牛nai盒截住,四脚朝天、肚子抽了抽。
今天要倒垃圾,你想。你并没有别的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