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镜复现,扇贝吐沙似的,颤瑟着打开了两片镜面,吐出三条人影后,又迅速隐去形踪。
途枞召来的弟子们正漫山搜寻。一人闻声匆匆赶来,屈起指节一吹,山谷霎时回荡悠长清亮的口哨。
蜀山门的蓝衫如云团一般,从四周轻盈地聚拢而来。
长锦抱着途期年的头,护着男人在地上滚了几滚,胸腹处早被龙血染得猩红,忙冲人喊:“封髓丹!”
他身后,衣影一闪。
是途枞闻讯赶至,单膝点地,俯身给两人各塞下一丸丹药。
途枞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另一人。
蜀山弟子四周环围,拔剑出鞘。剑锋直指处,途远观拖着溃烂的蛇尾,全身妖息萦绕,虚弱地伏在shi土上。
途远观抬起头,竖瞳中异彩横织,两眼迷阵形同轮转:“小枞,我是师叔……”
途枞提剑的手微微发抖,一时有如溯流而上,回到了鲜衣怒马的时光,他还是会捉弄师叔的少年人。然而他又惊醒般,飞快转过了视线,胸中猝然惊起噬骨灼心的闷痛,他的唇侧被逼出血丝:“是……是你做的这些事……?”
途枞错开的眼神凝在天际。
那里铅云积拢,凝成饕餮巨兽的嘴,一口气吞吃掉尚余的日光,夹杂着剑戟般锋利的闪电,缓缓涌来。
途远观逆天倒行在先,欺瞒九重天在后,早该受到雷劫苛刑。他之前隐匿在噬镜内,借法宝躲过一时,此时现身,雷劫自然循迹而至。
“小枞长大了,阵法远胜过师叔,”途远观随他的目光远眺,“噗”的嗤笑出声,森白的牙齿上沾着血沫子,“可是,雷劫将至,你拦得住雷劫吗?”
途枞霍然起身,吩咐一众弟子:“快走,全部撤回山中——”
“小枞,你是不是在找人?”
途枞猛地止住了动作,咬牙道:“你知道什么?”
途远观伸出手掌,手心处升起一团小兔子似的雪色浮光,不停腾转:“你过来陪师叔,师叔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途远观道:“我是借用过魔尊法器的。你找的人,不正是为了救你,死在魔尊手中?”
雷鸣远远传来。
快速后退的蓝衣中,途枞好似矗立海沿的礁石,只有衣襟在猎猎翻飞。
他默默地擦拭起嘴角刚才添上的血迹。
小途掌门向来洁净如新雪的袖口,也染着乌红的尘埃。
途期年透过这片衣袖,望向了途远观狠辣的眼,不由皱起眉头。
途远观一直在看着途期年,见状朝他道:“不想他来的话,你来替他,师叔知道,你可有一身龙鳞。”
越来越密的闷雷不断落下,隐约聚成了一拢雏形,锐利的风割过脸颊。
途期年察觉拢在自己腰腹的手臂紧了紧。那是长锦撑在他身后的手。
他的心里久违地涌起一股滋味奇妙的柔软水波,像是被这只手穿透躯壳,直接攥住了心脏,酸软地拥有了牵挂和顾虑,呼吸都低沉:“途枞,他在骗你,你过来,和我们一起走。”
对峙之中,蜀山弟子也逐渐停下了脚步。
途枞怒喊道:“都停下来干什么?再退!回山中!”
他仍背对着途期年,眼圈有一点红:“师兄,你还有长锦,还有途恒。我没有,我本来应该有的……我得找回来。”
途枞往前几步,走进了雷火的包围圈,跪在途远观身前:“师叔,我叫你师叔,求你告诉我……”
他尚未讲完,一道人影闪过,锵然有声。
长锦飞身跃来,膝头抵在途远观被捅穿了的胸口,手中龙角剑一侧,贴住了这人的喉管。
“他们两个顾及往日情分,不愿动手,我却只想着我这长锦山,不能平白遭了雷殛。”长锦探手抢过那把流光,冷眼下觑,“你说出来,我让你免受劫难,痛痛快快地死。”
花妖的动作极干净利落,一望而知是经绝佳禀赋与多年历练打磨出的招式。
途远观被他的膝头碾住伤处,倒吸着气,眼前泛黑,耳中雷霆轰然,不知为何想起属于凡人记忆的多年往事。
途远观入门极早,却资质平平,一众师弟独当一面之后,他愈来愈发觉彼此差距,心中愤懑,更加不眠不休地在后山悟道。
因而也是他,最先在后山发现那场声势浩大的雷雨中,藏着一条正在分娩的、濒死的母蛟龙。途远观和母蛟龙做了交易——他带走蛟龙的幼子,蛟龙赠他一颗内丹。
雨过天晴,他抱回了一个婴儿。
他以为那场奇遇是命运的馈赠,不想馈赠打开了贪婪的欲望之门……
原来,拥有丰沛纯熟的灵力、轻易得到众人艳羡的目光是这样的感觉。
此后,他不再前往后山悟道,而总在追捕猎物。纵使明知身体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也在安慰自己:只要找到下一颗更加强劲的内丹,只要找到——
他终于沿着歧路,越走越远。
他恨极了资质